两人之间并未多加寒暄。柳扶眉踏过拱门正要离去之际，突然回首看了一眼。
靖安侯世子还站在庭院内，明明夜深，明明不过是一个无缘无故的外男，怎么能就这么站在一个姑娘的院子里呢？
只因无人阻拦。
孟府当家做主的人都不拦，她拦又有什么用。所幸这位世子不算太过分，封锁了消息，省了许多风言风语。
柳扶眉没有回屋里，径直去了孟泽青的书房。连翘跟在她身后，对她平静面容下的沉郁似有察觉。
守在书房门口的侍卫遥遥见着人影，正要上前阻拦。
人走近了，他们见是府上的柳姨娘，连忙退下去，连通传都不曾有一句。
柳扶眉也不在意，她一见书房便看见端坐在案前的孟泽青。
孟泽青正坐在案前处理事物，他才接任礼部侍郎，事务繁多，这段时日除却一些必要的交际都在处理公务。他听见动静从书卷中抬头，将手中那支湘妃竹管的紫毫笔搁置在笔枕上。
孟泽青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走到柳扶眉身旁，揽着她的肩，对她体贴殷切道：“眉娘，你怎么来呢？阿窈可睡下了？你这几日辛苦了。”
两人身边的婢女小厮还未识趣地退到远处，连翘便隐约发现柳扶眉的脸色愈发郁郁，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柳扶眉平缓的声音。
“妾有些私事，想与您谈，让他们先下去吧。”
孟泽青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滞，随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吩咐道：“好，你们去屋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随着最后一个下人将书房的门关上，柳扶眉强撑平静无事的神色瞬间垮了。她敛着眉目，缓缓伸出手将孟泽青推开，罕有的冷声问道：“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孟泽青只一瞬便知道柳扶眉在问什么，也知道她想听什么。他叹了一口气，避重则轻道：“眉娘，你知道的，我没得选，靖安侯府帮了我们太多。”
柳扶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她看着眼前依旧俊美温润的男子，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从广济寺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时候这个男人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隐忍模样。
她瘦削的肩颤动着，一双如同明珠般的眼含着欲滴的泪，仰着头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声线低颤，那么轻柔的声音却那么压抑平静，似乎随时就要撕破遮羞的平静。
她的眼眶盈溢着泪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郎君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问的不是靖安侯世子，不是什么靖安侯府。我问的是赵家，问的是你。”
柳扶眉很少落泪，更是不曾在孟泽青面前落过几次泪。如今不过是一桩桩一件件琐碎的事压在一起，压在她的身上，长年累月的气堵得她心酸眼酸。
她许久不曾唤孟泽青郎君了，上一次这么唤他，还是在十五年前，那时候她肚子里怀着孟窈，现在孟窈都十五岁了。
她没想过韶华竟然如此易逝，她自顾自地说着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到底是如何取舍的？靖安侯世子的事你愿意与我说，赵府的呢？赵明珠的呢？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我说一个字。你知道的，我最信你。你说你爱慕我，你说我是你此生唯一的妻子，你对着我父母的牌位前说会一生一世待我好，可你又做到了那样呢？”
孟泽青有些慌乱地看着她愈发冷漠的眉眼，一贯沉稳的风度也没了，着急地回复道：“眉娘，我也不想这般，你知道的我只欢喜你，我和你夫妻十八载，你我从小青梅竹马，不曾片刻分离，我怎么会不爱你……”
“我知道，”柳扶眉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一黯，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泪无声流淌，“郎君是想要说什么呢？是想说你亲手为我栽下琼玉院里百余棵梨树，还是想说你为我雕刻的岫玉簪子，这些都是郎君给我的情深意重。郎君可以一面待我情真意切，还能一面娶妻纳妾。郎君没有根基，我没有母家，郎君什么理都占着了，我呢？我能如何是好呢？”
她的声音愈发平静，那种压抑愈发不容忽视，眸子里的光采也越来越黯淡，她好似一块脆而不碎的冰裂纹瓷片，每一道裂纹都恰如其分地待在瓷片里，可每一道裂纹都在叫嚣着不适的痛苦，随时都要碎掉一样。
孟泽青心疼地望着面前的柳扶眉，想为她擦拭眼泪，可还未拿起帕子，柳扶眉便侧过脸不去看他，伸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沙哑着声音：“郎君总是如此，什么都是郎君来定。你想要给我什么，只要自己愿意就能给我，我得按照郎君给的做打算。郎君怎么就这么狠心，人心隔着两层肚皮，嘴上说的怎能当真啊，是我糊涂了。”
孟泽青心头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危机感，他并未捕捉到这股转瞬即逝的感觉。孟泽青将她拢入怀中，声音晦涩道：“眉娘，你何必自苦。我没有骗你，我待你是真心的。赵氏一事牵扯太多，我只是怕你卷入其中。”
他看不见柳扶眉的神色，不知道柳扶眉露出苦笑，他轻轻地抱住她，无声安抚着她轻颤着的身体。
柳扶眉并未挣脱这个拥抱，她心中是千丝万缕的想法，可每一条丝线都那么清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些突兀地问道：“郎君心中妾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可没等孟泽青作答，柳扶眉垂首轻柔道：“算了，郎君的心意妾都知道。”
她低眉顺眼地待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对自己一遍一遍剖心，往日里支撑她的山盟海誓都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只剩下勉强维持残形的灰。
柳扶眉只与他争执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声势浩大的开场，不痛不痒的结尾。一次是孟泽青从京城带来了赵明珠，一次是柳扶眉从广济寺带回了孟窈，还有这次。
那些怨像是一根根针扎进她的心里，她忍不住难受。柳扶眉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选的，是她自己舍不得最初的情意和牵挂，是她自己不愿意和离，是她自己心不死。她父母早亡，七岁起就寄人篱下，孟老夫人待她如亲女，她和孟泽青是指腹为婚的缘分，青梅竹马的情意，天作之合的姻缘。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自己是心甘情愿地选择这么一条路，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最开始，柳扶眉其实并不恨赵明珠。
她哀自己的不幸，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