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夏席舟,无比期望摘掉自己引以为傲的“疯子”的标签,躲进人群里做一个普通人。她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迎接无可避免的睡眠。
至少,在梦里,她还能拥有对自己双腿的掌控权,也能拥有在塔楼上下楼层穿梭的自由。
大门被拉开。
喘着粗气的人将所有的期待汇集在这一句试探性的呼唤上。
“席舟……”
她转头,看向门外。
“席舟……”刀疤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门口不远处的她,那么的脆弱与苍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你的腿……”
“刀疤……”夏席舟轻声呼唤,不愿意他再问下去,她扭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有流星……”
“啊……”刀疤也转过头去,那里浓雾依旧,“你家人想你了……”
“嗯……”泪珠从她眼角滑过,就像露珠从花瓣上滑落一样自然,“能抱我去窗台吗?”
“好……”没有多问,没有迟疑,满肚子的疑问刀疤决定留到以后再说,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他抱起夏席舟,朝着窗口走去。
“我想坐在窗台上。”夏席舟提出请求。
“好。”刀疤自然答应。
他将夏席舟放在窗台边上,双脚朝着房间里面坐着。夏席舟扭过身子回头去看着窗外的黑色。
仿佛是在这样的姿势太过于别扭,夏席舟双手抓住自己的大腿,用力向上抬起,将腿搭在窗外,面朝着浓雾坐着。
“小心……”刀疤看见夏席舟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了几下,担心她掉下去,于是伸手抓住她的衣角。
“我没事。”夏席舟背对着刀疤,手伸到背后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角上拿开。
刀疤任由她抓着自己,悬着的一颗心逐渐放了下来。
夏席舟坐在窗沿上,浓雾淹没了她的双腿,贴着她的身体在翻滚,她的视线里除了浓雾什么都看不见。
她看不见流星,她本来就没有看到流星。
举目望去,浓雾无边无际,夏席舟稍稍俯身,浓雾铺满了整个深渊,她看不见底。
“你说……灯笼她有去到另一个塔楼世界吗?”自重置她之后,夏席舟再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也许有……也许没有……得遇到她的时候才知道了……”刀疤也给不了答案。
“那纸轻呢?她的山洞想必又扩充了不少的新世界……”
“是的,这个我可以肯定,她的山洞有你一半的功劳。”
“我不要什么功劳……”夏席舟小声说,“我要的是她的世界永远存续下去……但我……”
“但你什么?”刀疤听出了她的犹豫。
“没什么?”夏席舟抬头看向上方,不知道塔楼外壁那堵拦住她的墙是否也存在,“如果我会爬墙就好了……”
“为什么要学这种用不上的技能?”刀疤笑了,夏席舟偶尔的天真让他回想起以前,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好奇的人。
“八哥呢?他知道他的等待只有万分之一的时光是有意义的吗?”夏席舟脑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浮现。
“我也想朋友们了。”刀疤看出了她的不舍,“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们,老朋友总该时不时见见面的。”
夏席舟笑了,她身体稍稍向前探探,浓雾朝她翻涌而来,似乎在焦急为什么她没有再靠近一步。
“你能帮我去看看沉墨的身体吗?”夏席舟回头请求他。
“当然。”刀疤话尾音调上扬,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自从他在画室找到夏席舟时,看到她茫然落魄的样子,他就已经确认,“沉墨”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有着不可撼动的位置。他才发觉夏席舟对死刑犯的复仇,更多的可能是为了沉墨,而不是纸轻。
脚步沉重,刀疤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夏席舟曾经久跪不起的位置,心里五味杂陈。
“我找到了,他还在之前那个位置,和以前……一样……”刀疤看着躯干愈发干瘪的那个人,犹豫着粉饰了一下语言。
他害怕自己的话露了破绽,于是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夏席舟的反应,但等到视线落在窗边时,却看见一道白皙的身影从窗外坠落,就好像看见了久违的流星一样。
“席舟!”刀疤惊呼出口。
夏席舟化为了她谎言里的“流星”,从底楼坠入深渊,这是她权衡后的选择。
下坠,下坠,下坠。
她闭上眼睛,幻象自己成为了灯笼。
夏席舟附着在那个女孩身上的一部分的自己回来了,她终于在消亡之际,感受了一番自由坠落的畅快。
她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浓雾给她最后的审判。
可是她没有等来,也没有陷入沉睡。她只是一直在下坠,不停歇的,永无止境般的。
她能够感受到浓雾在她身下压缩又散开,从她身体四周飞驰而上,可没有一丝雾气将她吞噬包裹,她仿佛陷入了永夜。
夏席舟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光亮。
好像有一颗巨大的流星朝着她砸来。
只是它的形状,不是拖着长尾的普通流星,而是雪花般的、大字型的、五角星一样的、人的形状。
这颗追赶着她而来的流星,是人的形状。
它向她逼近。
夏席舟终于看清了,那光亮的来源,是他胸膛里跳动的红心,那是浓雾钻过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脏剥离出来时发出的火光,那颗因她而伤,渗血刺痛几十年,又因她而燃烧的跳动的心啊……
刀疤的身影正在奔她而来,夏席舟几乎快要抓住他。
刀疤的身影又离她而去,那颗心越闪耀,他的身形就越黯淡。
她伸出手,试图将刀疤快要散开的躯体拢在一起,可远在高处,底楼的地板上传来一声重响。
浓雾只吞噬了他的心脏。
夏席舟的右手,最终只握住了他那颗留有余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