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闻言,淡淡地瞟了二孙女一眼。
陆茉棠心中有鬼,面色一白,软在了椅子上。
而陆芷萱的推理还在继续:“二妹妹,我猜那香囊之中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就连蓉蓉看见的那个‘男人’,恐怕也未必是个男人吧?李嬷嬷回来,定然是已经寻到了那个人,我们待会儿一问便知。我只是不明白,二妹妹花这么大力气,不惜自污名声,做下这么一个局,把人都引到祖母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陆茉棠见事情败露,无法再遮掩下去,干脆豁出去了,她惨白着一张脸,垂泪道,“我纵然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好歹也是爹爹的血脉!可阖府上下可有人还记得我也已经及笄,应该许嫁了么?若不是今日借此事闹到老祖宗面前来,谁还会多看我一眼,多问我一句?!”
这些话似是在陆茉棠心中憋了许久,一旦开了个口子,便如激流奔涌,挡都挡不住:“母亲忌讳我姨娘,不愿为我张罗;爹爹公务繁忙,根本记不起还有我这么个女儿;大姐姐自己的婚事定了,便不管姐妹的死活。既然你们都不管我,我为我自己张罗,又有什么过错?!!满京都去问问,有哪位闺秀十五岁了,连议亲都未议过?我是庶出不假,但是庶出便该受人磋磨,空废好年华么!!!”
十五岁的少女,纤细娇弱,字字含泪,声声泣血,真真让人心都碎了。
“够了!”明氏终于忍不下去了,痛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在二姑娘耳边挑唆,教了姑娘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失心疯了么?满嘴胡吣,你的亲事与你姐姐什么相干?满京城又有哪个大家小姐像你一样把婚事挂在嘴边的?!”
一面骂,明氏一面又止不住地心虚——不管怎么狡辩,陆茉棠拖到及笄了还未能相看人家,就是她这个嫡母的过错。
可明氏心中也委屈,她不是没替庶女打算过,也曾经去信跟远在江南道的老爷陆仲商议过。可是说破大天,陆茉棠一个庶女,能许多好的人家?明氏觉得条件相配的公子,她爹陆仲是一个都看不上。
一来二去,明氏也有脾气了。夫妻俩还没商量出什么眉目,又添一事——陆二爷在江南新纳的姨娘竟然有孕了,陆仲亲自写信要明氏派几个老练稳重的婆子来伺候孕妇,把明氏气了个仰倒。
要知道,二房到现在还没有嫡子,任何一位姨娘有孕都能够刺激到明氏那脆弱的神经。
可怜的陆茉棠虽然跟这位新姨娘毫无关联,却也做了出气筒,亲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这个中缘由,明氏当然说不出口,便也只能色厉内荏地斥责庶女。
陆茉棠根本不理明氏,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祖母哭诉:“祖母,您看看棠棠吧!给棠棠一条活路吧!”
回答陆茉棠的,却是“啪”的一声。
少女捂着脸颊,整个人都愣住了。
老夫人收回了手,痛心疾首:“你亲事这件事是你母亲做得不对,可就算你心里有什么不平不满,也应该说出来,而不是这样算计你的嫡母、姐妹。就算你今日能仗我的势,出了这一口恶气,将来说了人家,出了门子,便能全然不仰仗娘家了么?”
陆茉棠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一双翦水秋瞳中汪了两泡泪,清凌凌,明晃晃,我见犹怜。
老夫人却看不上这种娇娇弱弱的做派,让李嬷嬷把她领到内室去上药——姑娘家脸面娇贵,半点伤不得的。她也不忍打孩子,可是只有打了这一巴掌才能堵住她嫡母的嘴。
训完了孙女,老夫人又把矛头对准了明氏,火力全开:“老二这么多年一直外派江南道,二丫头的姨娘跟了去,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故而你平时做得过了些,我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见罢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在二丫头的亲事上阳奉阴违?女孩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么几年,你拖着这件事,把二丫头拖成个老姑娘,等老二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这就是你做嫡母的气度?”
明氏被老夫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哀求道:“母亲,在孩子们面前给我留些颜面吧。”
明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夫人更气:“颜面?你要是还要脸面就做不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老二今年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你不要来我这里哭诉,让我给你撑腰!”
明氏从来也不是一个软和的性子,被婆母这样指着鼻子骂,脾气也上来了,分辨道:“母亲,就算儿媳不待见二丫头的姨娘,可是正如您所说,她的亲事终归是我这个嫡母的份内事。凭心而论,我对二丫头的亲事是没有对萱姐儿那么上心,可也不是全然敷衍!可惜您那儿子心比天高,我挑了几家都配不上他心尖尖生的女儿。母亲您说,儿媳上哪再找一个公主府来与二丫头相配?就算我敢开这个口,人家都不敢听!只盼母亲给儿媳指条明路,让我知道二丫头的姻缘到底在何方罢!”
明氏估计也是委屈得狠了,光顾着倒苦水了,却忘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还在,这样的话,本来是不应该在孩子们面前说的。
陆芷萱见两位长辈无暇顾及自己姐妹,便做主吩咐下人把三姑娘送回去,妥善安置了。
而自己则避嫌去了内室,顺便看看陆茉棠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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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之中,陆茉棠坐在榻上,正低头垂泪。
李嬷嬷从一个玉盒中挖了一块出来,用小指沾了,细细地覆在陆茉棠受伤的那半边脸上,一边擦一边哄道:“姑娘也要体谅老夫人的苦心,天下哪有不疼孙辈的祖辈呢?姑娘受了这一巴掌,夫人便说不出什么来了,往后她若是想为难姑娘,老夫人这边必是不依的。姑娘这是否极泰来,再没个不顺当的了。”
也不知道李嬷嬷的话陆茉棠听进去了没有,她不应声,只眼泪滚滚而下,把刚抹上的药膏又冲掉了些。
陆芷萱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就从李嬷嬷手中接过了玉盒,笑道:“嬷嬷快歇着,我来吧。我也正好和妹妹说说体己话。”
李嬷嬷知道大小姐这是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要支开她,便嘱咐了陆芷萱这药膏要怎么用,然后就退下了。
内室之中只剩下姐妹俩。
陆茉棠赌气一般扭过身去,不让大姐姐碰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