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4日。
北海老街。
张记南珠珍珠铺前,还贴着进店送花的海报,吉苑撕下来,再抱着已经枯萎的康乃馨,走向垃圾桶。
母亲节的热度过去,珍珠铺生意回落。而其他商铺早就摆上荔枝礼盒,带售特产。
白天垃圾桶集中专门位置,吉苑丢了垃圾,回去路上被其他店家喊住,塞给她一把五月上市的“妃子笑”。
荔枝薄红挂绿,水份饱满,吉苑咬开吃了一颗。
整条街的音响偏爱粤语歌,现在切的是侧田的[好人]。
一首渴爱救之的歌。
荔枝太甜,反而倒牙,吉苑吃了颗便停止。转身进连廊时,她察觉到一道紧随的视线,她望向摸乳巷的巷口,只有来往拍照打卡的游客。
九点打烊,吉苑照常从摸乳巷回家。进到巷子一半,她才看到那头站着个男人。
摸乳巷窄细,容一人行走尚可,两人拥挤,须得各自贴墙通过,不小心就会碰到胸口。故得名摸乳巷,算是老街的特别景点。
吉苑回头,身后也来人了,退也不行。往前走吧。
男人也向吉苑走来,动作大开大合,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面对面停住,吉苑侧身背靠墙,而男人只是稍移了肩膀。她收腹缓缓挪行,他未动。
男人不按常理出牌,即便吉苑再小心,胸口仍蹭到了他结实的小臂。通过后,她走出巷子。
而身后的男人,也随之调转脚步跟上。
沙脊街安静,再轻的声音都有迹可循。
吉苑回身,借着路灯望去,她看到巷子里的那个男人:瘦高个,寸头,蹩脚的衣裳,眼中真实的恨。
吉苑的心跳快了一瞬。然而他只是立在那里,她停,他也停。
吉苑重新迈步,他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直到她进了家。
翌日打烊后,吉苑不从摸乳巷过,而是绕路走老街前门,经四川路进沙脊街。快到摸乳巷出口,她滑开手机的灯。
到达出口,吉苑抬高手机灯。巷内很黑,她要确定一件事。
时间以秒度,漫长。
男人步步泣血地走出阴影,吉苑看清他的样子:他的眼睛是带点三角的单眼皮,薄唇紧抿,面瘦骨峻,鼻梁很高,像倒悬的刀尖。
一副狠人相。
两年前的五月,弋者文被抓的那天,他愤恨地盯着报警的吉苑,恨不能生吞了她。
吉苑知道,他这次是真正来杀她了。
“吉苑。”
弋者文直视灯光,眼神锐利,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嚼碎了念出来。恨,那么恨。
*
在平阳镇的监狱,弋者文听得最多的是,有案底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去出卖劳力。
出狱后身无分文,衣裳是两年前的,已经短了。没有人接,送他出牢门的狱警问他要去哪。
“ 北海。”
他想了两年的人在那里。
平阳镇隶属北海市高德街道,弋者文要到市区而已,狱警给了他两百块钱,足够几天吃喝。
弋者文转了三趟公交,历时三小时,才到老街。他从商铺的电子钟看到时刻:15:02 。
应该先找工作和落脚地,可弋者文一秒也无法等,他迫不及待要见吉苑。
张记珍珠是吉苑家的产业,弋者文正要去,却见吉苑捧了一怀残花过来。他闪身进巷,探出视线。
吉苑扔掉花和海报,离开时被其他店主喊住,塞给她荔枝,她剥了吃,看不出喜好。
弋者文以视线填补那两年的空缺。
吉苑长大了,无论是明媚的样貌,还是初熟的身材,但是那双能将人拆心剥骨的冷眼,倒还如一。
还有她马尾上耀眼的紫水晶发绳。
吉苑忽然看过来,弋者文缩回身体,不再窥探,直接从巷子另一头出去。
在坐公交去物流园的路上,弋者文的手在颤抖,理不清是什么心态,或许是未知的兴奋。现在,他要活下去。
北海有三个较大的物流园,面试时,弋者文说了自己有案底,两家面试者都是直接拒绝。
到最后一个驿马仓储物流园,弋者文还是同样说词,面试者是个老头,顿了顿后,问入监的罪。
弋者文说:“偷窃,传销。”
听完,老头在桌上抽出张表格,问:“姓名。”
“弋者文。”
“哪个yi?”
“兵戈的戈字少一撇。”
“出生年月。”
“1998年10月。”
老头从表格上抬头,很快地皱了下眉,“身高体重。”
“入监前1米84,”弋者文低头看自己短了的衣裳,说,“现在应该再高点。”
老头从上扫一遍弋者文,看他直条条的身架估计没有140斤,于是随意填。最后一项,“身份证呢?”
弋者文差点要说没有,他迟钝地摸口袋,拿出块身份证,放在表格上。这是入监前派出所帮办的,结束了他二十年黑户的身份。
老头唉哟声,“合浦县的啊,那也是我老家。”
弋者文没搭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合浦那个家,只存在过短瞬几年。
填好表格,归还身份证,老头对齐资料订一起,边说:“卸货不分白夜班,有就干,没有就休息。包吃住,宿舍在仓库后背,行就捡三包①去挑床位。”
这是交待入职了。
没有行李,宿舍就剩一张空床位,没得挑。弋者文在卫生间用水冲了身体,去食堂吃过饭,赶上8路公交。
开开停停一个多小时,在九点到了老街。
珍珠铺打烊。
弋者文跟随吉苑,看到她进了那幢他曾躲过台风的楼房。希望在这里生过,也在这里死过。
16路公交也经物流园,末班车是十点十分,还来得及回去。弋者文慢悠悠地走去等车。
路边躺个老乞食,饭饱的状态,摸着肚皮,眼神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