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珍珠铺的门,叶姨跟吉苑道别。
“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老街多数店铺都关门了,不知哪家的音响独唱着[三角志],卢巧音的嗓音被雨声衬得低迷。
“第四者跟你有段情,我也为你高兴,外遇万千灿烂像繁星可惜那并发症……”
这首老歌起于2003年,直到吉苑七岁时,老街都还在每天播放。所以在这首歌的背景下,撞见吉雪春和别的女人私会的几率,不能称为巧合。
吉苑抖开折叠伞,看到另一边的张记宾馆门口有人推搡。她走近看清是冼姨和守夜班的男兼职。
再走近。
“煞风景……”歌曲戛然而止。
冼姨和男兼职在隔壁店铺前的连廊说着什么,吉苑进了宾馆,伞放门角。
楼上有低抑的交谈声,张絮眉应该没走,吉苑想了想上楼。
二楼有个厅台,摆置桌椅,供游客观览老街风景。话语声从那里传出,吉苑走过去看到窗户一角的张絮眉,不知道和谁在一起。
吉苑没再向前,而是调转方向回去。
“之前就说得清清楚楚,你跟过来做什么?”
“说什么?一夜情而已?你能接受,我不能!”
是个男人的声音。
吉苑停步,在一个房间里的电视桌上看到账本,账本上压着盒避孕药。
就停顿的这十几秒,身后脚步声逼近,“吉苑?”
吉苑回身看到张絮眉,她神色慌张,很快又掩去。
张絮眉推了一把男人,男人不甘不愿地挪脚,走之前瞥了吉苑一眼。
男人走后,张絮眉向吉苑靠近两步,视线从敞开的房门,落在吉苑透澈的眼睛,她再也维持不住淡然的面目。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第一次用这种激动的语气跟吉苑说话。
吉苑低眸。有个人也这么对她说过,恨她的人。
情绪一破,围城裂缝滋生,七岁的吉苑在裂隙中窥探张絮眉。无数个深夜,无数次争吵,无数的骄傲自毁。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欲望的囚徒?七岁时你就这样觉得了吧,所以用那样颜面尽失的方式,逼着我和吉雪春离婚。现在呢,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吉苑抬眼,直直看着张絮眉,“可是妈妈,痛苦不该解脱吗?”
“啊!”张絮眉骤然怒吼一声,“那是我的人生,是我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
弋者文走在滨海路,海水涨潮,拍击着阶梯。
雨还在下。
他在海水包围的礁石上发现吉苑,她摊开手脚躺着,像海面一具浮尸。
弋者文蹲在岸边抽烟,疑惑地盯着此时的吉苑,好奇心汹涌。他手掰住岸沿,跃下斜坡,踩着海水走到礁石那。
他比礁石还高出半身,低眼看她,“在做什么?”
吉苑满脸都是雨水,她目光痴滞,平声叙述:“等海肢解我。”
任何人说这句话,弋者文会啐声“废佬”①,然而被吉苑说出来,他不怀疑真实性。
冷不丁被夹杂雨水的海风呛到,弋者文咳嗽几声,扔了已经熄灭的烟头。他拽掉了吉苑绑发的发绳,面无表情地笑:“我送你一程。”
礁石是半圆面,弋者文掀动吉苑肩膀,她一个侧翻就滚落入海。
弋者文攀上礁石,手心紧捏那几颗水晶石,支腿坐着,听密密麻麻的雨点投进海里。
暗潮涌动,吉苑沉得缓慢,海面有路灯的光,她看到涟漪碎在雨里。荡漾的波光像极了台风夜破碎的窗户上,闪电折射过的光芒。
她伸手去触碰,触碰那面碎玻璃:
“我不可能离婚,不管是为了吉苑还是我自己。”
“张絮眉,你在外维持恩爱和睦的表象,不累吗?这样的日子,你快乐吗?”
“我同你讲过的,我不管你在外怎么召妓,揾女人,我只要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
“你看我们彼此,每每深夜的争吵,在苑妹面前演戏,这样正常吗?”
“我不管,我不会离婚!我不会让那些议论我父母的眼神,烙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让那些嫉妒的视线,去搜集侮辱我的谈资。”
“张絮眉,你父母经营不好婚姻,你被这种环境浸染,你魔怔了,你知道你现在很可怕吗?你轻视自己,你永远陷落在这个枷锁!”
……
暴雨带着坠力打在弋者文肩膀,海面波浪汹涌,逐渐淹没礁石,他站起身。
这时,突传来“哗啦”一声,吉苑破水而出。
她头发披散,脸惨白,她在深渊的海水里笑,“弋者文,我好喜欢在海里躲雨。”
弋者文定定地看着吉苑,心里有什么被触动。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恨。又……可怜。
16路的末班车上没有乘客。
司机倒数时间发车。
弋者文浑身湿透地上车,司机多看了他一眼。
湿脚印延续到车座末排,弋者文靠窗坐,窗外雨迹模糊了整个世界。
*
老头一早就进宿舍楼喊工人,“冷链车进园了,要赶快卸货。”
傻佬拿个不锈钢饭盆,抓对筷子敲,咚呛咚呛地喊:“起身啰!起身啰!落雨大,水浸街啰!好好玩哦!”
其他人磨磨蹭蹭爬起来,满腹怨言,弋者文已经洗漱好出了宿舍。
卸货按吨计钱,也不乏勤劳肯干的人早早开工,弋者文加入阵地。
几个人默声卸了两车,男工才陆续到齐。
禁渔期海鲜需求紧增,冷链车每天都进,一卸就要卸到中午。
天霍然放晴,太阳火炉似的烤。
还有最后三车,卸完才能吃饭休息。
有人抱怨:“这两天都白日卸货,热死了,快中暑了都。”
其他人附和:“是啰,马喽②的命也是命,苦命喔!”
傻佬正吃着绿豆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