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向他时,他的刀刃已经逼至她的颈间。她被他推倒,肩胛狠狠撞在了宫墙上。
很痛,她忍着,不透声色。
“别装,”他冷笑着说:“你很清楚你自个干了什么。眼下老老实实招了还来得及,交待清楚梁熙君的下落,免得受皮肉之苦。”
她乖乖屈服于他的刀下,微颤的眼仁含着刀光,他的刀光此时看起来是明净洁白的,映出他额上黯黑的乌纱。
“张嘴说话,别装傻。”他把刀刃贴紧她的喉颈,“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皇后娘娘的供词漏洞百出,景绮宫内只要有一人能证明娘娘的供词与当晚的事实不符,花鸟司就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不光你,为你做伪证的皇后娘娘也难辞其责,你确信要累及他人么?”
她轻轻摇头,脖颈被他的刀刃刮出血痕,轻声地笑,“你不会的。”
什么?
他不懂她这句话,只用冰冷的眼神发问。像他这样的花鸟使,冷静的习性永远压制本能的反应,话是不会冲口而出的。
“顺永四十四年,花鸟司平上官瑾之冤案,平康初年,花鸟司南下八州选拔二百名寒门学子入学。这两件公务给花鸟司攒起了好名声。”
“韦司长,展鹰犬之用,还是展鹰扬之才,你作何选择?”
“那么我问你,”韦笙靠近她冷嗤,“梁熙君身为花鸟使,齐王一派斩贾府满门时,你可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捉拿贾府满门的人是梁熙君,”落声抬眼凝视他,“韦司长要报仇,就该找到她,杀了她。她的事,与我无关。”
韦笙哂笑,“我杀了你一样报仇,梁熙君知道了,会如何呢?”
“她知道了,要么觉得你滥杀无辜,杀了一个与她无关的人,要么,她便是第二个韦司长。”她敛起笑意,淡声说。
第二个他,惨遭失亲之痛的他。他杀了自己的姐姐。
韦笙眼里生出恨和怒,逼视她说:“为什么要回来?”
什么?
她的疑问几乎冲口而出,终于还是遏制住了,她以为他会轻描淡写地说“我愿意赌这一半的概率,如何?”
他竟没有。
他看着她的嘴唇蠕动,表情讽刺,“为什么要回来,明知道死路一条不是么?”
她伸颈,踮起脚尖靠近他,平视他,她的颈与他的刃磋磨出了红。
“那便请韦司长查明事实,届时,我愿与韦司长证对是非。”
死路一条,她回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可梁熙君要她好好活着,徐砚庭让她活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来?她也不知道。
“好。”
韦笙放下刀,收刀入鞘,“那你就乖乖等着。”
她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迟疑。他一手扶刀,不再看她,看向了甬道的一端尽头。
“滚。”
她官袍的一角随风飘起,遵令从他的余光里消失,留下零落几片花瓣,它们无处着落,被风牵引着,附着在了他官袍的下摆上。
他嫌恶,弯腰去拂,它们被他拂出泪水,被他身上的花纹安慰簇拥,粘在了一起。他暗啐一声作罢,提刀向前走去。
甬道内回荡着她的话。
“韦司长,展鹰犬之用,还是展鹰扬之才,你作何选择?”
嗤,自作聪明。
平康初年,九月初一,朔望参朝日。
唐颂驾马到达芳林门换韦笙的值,“怎么说?查清楚了么?”她问:“那梁司药跟梁熙君到底有没有关系?”
韦笙与她擦肩,下着阶说:“此事就不劳唐司长操心了。”
“很好。”唐颂道:“我这头巴不得少一事。”
韦笙走后,门上来了一位熟人,前任花鸟司刑司司长、现任千牛卫上将军高枧溪,他开门见山地道:“长话短说,那个行刺的申育,确实是顺永三十八年,我父亲从原州选拔出来的艺伎。因姿容美丽,擅绳技。”
高枧溪的父亲是朝野内外无人不知的那位花鸟使:高纯献。
中秋大宴当晚,唐颂亲眼见到过申育的簿籍,负责选拔申育的官员是顺永年间的花鸟使高纯献,原因是姿容美丽、擅绳技。
也就是说,申育的簿籍是真的。
唐颂颔首道:“此事我向上官苍苍求证过,她说她对申育这个人有极深的印象,两人甚至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上官府的冤案被平反前,上官苍苍在云韵府
一困就是四年,她的见闻可以佐证一个事实:申育入宫确实有一定年载了。
接着她笑了,意味深长地说:“行刺一案已经结案,朝中无人追究申育到底是怎么入宫的,高上将可代为转告,请高司长放心,此案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她口中的这个高司长是对是高纯献的尊称。
高枧溪称是,“我父亲也说,当朝之事,从来都与朝外之人无关。只是机缘作弄,他从未想到自己当初选进宫的孩童,多年后会在某场局中生乱。”
也就是说,他今日并不是为了他的父亲访问芳林门,两人沉默相视片刻。
他是来叙旧的。
“花鸟司少人了。”高枧溪笑得无奈。
“至少人还活着。”唐颂说。
“我父亲还说,这宫里都是局,局里的人都是囚徒,囚徒们被困在一起,只会相伤,因为头顶的天,能见的就那么大。”
“你是么?”她问。
“什么?”
“囚徒。”
“不知道,我不知道唐颂,也许是吧。”
她听出了苦闷的调。
“你是么?”
他反问。
“是。”
她承认。
高枧溪走后,又来了位熟人。昌睦公主眼里映着秋色,一身官袍和两只乌纱帽翅随着秋风飘浮不定,原来任何人都是会走急走快的,凭她是具金身玉体。
“我多次挽留,他拒绝了,四门馆博士一职也一并要辞。”咨阅平静地说。
她指的是段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