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别几时见，春草还从旧处生。”
烟柳朦胧，他如梦影般在桥上举伞静立，好像在等什么人。她远隔着岸，在雨雾中努力抬眼，却还是辨不清，看不明。
小宋琇莹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蹦蹦跳跳地去厅堂找外祖母。
外祖母刚拜完佛祖，身上还带着檀香。她看见小宋琇莹，招手带她进了佛堂，让她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拜完了，一老一少相携着去吃早点。
自小琇莹记事以来，她就在外祖母这里住着。她的母亲在她四岁时走了，父亲和哥哥姐姐们远在京城，她也很少见。外祖母这里人很少，二舅舅三舅舅在别处任职居住，姨姨们都嫁出去了，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外祖母，大舅舅和她。
小琇莹不问为什么她和父亲、哥哥姐姐们不在一块，她在外祖母这里过得很开心，每一天都去船阿公那里听不同的故事，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疯跑，在下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或者被拘在屋子里等雨停……街道的许多小吃吃也吃不完，书肆里的书多到数不清，还有看大舅舅和隔壁哥哥的爷爷练功，哇，那么多事情，怎么也做不完啊。
小琇莹最喜欢和左家哥哥玩。外祖母让她喊哥哥，小琇莹表面答应了，在没有大人的时候，她就直呼他名字，左喻明。他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揉揉她的小肉脸。
圆圆的脸不是她的错，只是大家都太喜欢她了，所以多送了她一点零嘴吃。
“左喻明，给你吃。”小琇莹迈着小短腿把用布包裹着的果干塞进他怀里，左喻明连忙用手拿起来，看见是果干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油饼之类的，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服，可别刚穿上就脏了。他看看果干笑，问小女孩：“你这又是从哪里讨来的，百家饭一人一口，你真是不用担心挨饿，别越吃越胖了。”
小琇莹拿起一块果干就啃，含含糊糊道：“是李伯伯送我的。”
“李伯伯，新开的铺子？”左喻明认识的人还不如这小孩多。
“不是啦，老是买果脯的李伯伯，今天多买了，就送给我了。”小琇莹急道。
左喻明有些哭笑不得：“别着急，别着急，我只是问一句，你怎么就着急了。好，我记得了，老是买果脯的李伯伯。”
左喻明大宋琇莹三岁，和他同年龄的都不喜欢和比较小的孩子玩了，觉得小孩子太傻又太脆弱，带不好得挨骂，所以都避着他们这一群小孩，左喻明却扎在了这小孩子堆里，拉着这个，护着那个，操心的好像他才是小孩子的爹妈，叫大人看着很是放心。如果问左喻明最看护谁，那就是宋琇莹了，最初的原因大抵是他们二人都早早失去了母亲。宋琇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左喻明只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面容苍白，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女子，她曾温和地抚了抚他的头，拜托他照料她家尚不记事的小丫头。左喻明自己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未曾见过母亲，只见过一张母亲的画像。父亲很少提母亲，他对母亲所知不多，但知道母亲也是南乡人。
“你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吗？”看着小孩一本正经地说话，左喻明也配合接道：“做什么？”
“做侠客！”小琇莹蹦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果干指向天空，大义凛然道。
“好！”左喻明鼓掌。
“你呢？你做什么？”宋琇莹问他。
“做大将军！”左喻明也满脸骄傲道。
小琇莹拍了几下手，接着有些怀疑：“……你能行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将军。”
“什么，哪里不像，我每天都和爷爷在练功。”左喻明慌张道，摸了摸自己有点细瘦的胳膊道。
“练功，我也想练！可是大舅舅不教我，你教我吧！”小琇莹眼睛亮起来，兴致勃勃地说。
“好，我教你，你得好好学，不然我很快就要跟我爹上战场了，再教不了你了。”左喻明说。
那个时候，宋琇莹理不清上战场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左喻明说的上战场就像她坐着车去隔壁镇子住几天就会回来，她不知道原来“上战场”很有可能像记忆里模糊印象的母亲所说的去到别的地方，然后一去不返。
宋琇莹用力点头：“当然会好好学，我比你聪明，肯定比你学的快，上战场？要去很久很久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很久很久吧。”左喻明回答。
笨蛋，什么也不知道。
从到垂髫到及笄，从南乡到京城。她在春日柳树抽芽的蒙蒙细雨中送别他，身边的人变了又变，她还是会在梦里重复着那一日。当京城的柳絮飞到她窗前的时候，她在想这巨大的京城为何没有一场雨。
小时候等雨停是一件傻事吗？幼时想着雨过天晴就能出去玩了，于是耐着心趴在窗户边盯着雨看。外祖母坐在她身边，但也不是在陪她。等大舅舅撑着伞回来了，外祖母就笑笑离开了窗边。“等人来”和“等雨停”，好像“等人来”比较容易呀，那个时候她想。
等她被接到京城以后，她才知道等人来原来比等雨停更难熬。
左喻明作为少年将军凯旋而归的那一天，太后设宴迎接庆祝，宫里格外热闹，宋琇莹难得顺从地坐在席间，听着继母刺她的话也一言不发。她远远看着他，看到所有人都察觉到她在看他，可是他偏偏不回头看她一眼。
他心事重重，脸上的笑容和幼时完全不同。他只看着他前方的路，不曾稍作停顿，更何况是回头。
上战场多少年才能回来一趟，她以为等几月连绵的雨是难熬的，原来等雨幕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才更难熬。
京城比南乡少雨，京城比南乡少柳，京城比南乡多思。
但至少，在京城能有机会见到他。
宋琇莹要拉马到河边喝水，夏梦圭信誓旦旦地接替了拉马的任务，于是宋琇莹便去扶左喻明到一边的树木下休息。左喻明脸色好了许多，夏梦圭看马自己喝得正好，便翻开自己的行李找起药来。
“左喻明？”这边宋琇莹唤左喻明的名字，示意他在一棵大树边坐下。
两人坐着，听见哗哗流水声，夏梦圭翻动药材的细碎声响，以及他们彼此的心跳声……倘若能一直这般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