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睛,眼前的幻象逐渐散去,她先是看到了一脸讳莫如深的孟禹静,接着发现自己正半躺在某人的怀里——
崔子珏的脸色很难看,但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自己能站起来吗?”
岳棠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跳起来,脑袋还在会议桌的边缘撞了一下。“我我我我我我我可以!我没事儿!”
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社会性死亡了,衣冠不整、浑身冷汗、满嘴胡话地被自己公司的顶头上司从地上捞起来,大概能在豆瓣获得一个高赞热帖。
崔子珏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文件,接着又看到了那张画着人物的宣纸。他似乎是吃了一惊,伸手一挥,地上的狼藉瞬间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岳棠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嫌恶——反正不是什么好情绪。但他再次开口的声音依然很克制:“没事的话,就先回你自己的工区吧。我和孟部长有事情要谈。”
岳棠转身就走,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活阎王面前多待,而且……刚才看到的情景太吓人,她觉得自己需要马上和常晴请假,找到小神仙,好好聊一聊。
崔子珏看着她消失在会议室门外,脸上最后一点忍耐消失了。墨色的判官笔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尖锐的笔头直指孟禹静的咽喉:“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禹静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她伸手轻轻把判官笔拨开,“事到临头,你舍不得。”
崔子珏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们在揣度什么。我只在乎事成的时机——时机还没到。”
孟禹静微笑:“时机什么时候到,我不在乎。”她把刚才翻倒在地上的转椅扶起来,“我只希望你别把我们当傻瓜。秦破刀已经很不满了,阎罗九科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可以等下去,”她伸手帮崔子珏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他们会做什么,我可不知道。”
崔子珏咬紧牙关,孟禹静只是耸肩笑了笑,转身也离开了会议室。“哦对了,”她忽然探回脑袋,“你的画,很不错。”
岳棠匆匆和常晴请好了假,她看了看时间,无念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起床,便打算直接到他的家里去找他。她有点心烦意乱地敲击电梯的按钮,只觉得电梯上升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2层,到了。”悦耳的机械女声响起,岳棠没头没脑地往出迈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凡间出口还没到,她早下了两层。刚才慢吞吞的电梯却仿佛逃命一样飞速地往楼下落去,岳棠心里直骂娘,只得拖着脚步往楼梯间走。
她忽然发现今天的枫渡接待大厅很不正常:往常井然有序排队的鬼魂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盘坐在地,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满面狐疑,还有的在眉头紧锁地交头接耳。前台负责接待的地方也没有员工值守,一向川流不息的光梯(也就是黄泉路)居然是停止运行的状态。
她的脚步随着这一阵张望放缓,盘坐在大厅里的鬼魂客户们注意到了她。一个,两个,岳棠忽然发现大厅里所有盘踞的鬼魂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坐在最前面的鬼魂伸出一只手,指向她胸前的小木牌:“这个有工卡……她是员工!”
岳棠心里大叫不妙,她低头加快脚步只想快速走到楼梯间入口,但漂浮的鬼魂们比她更快,三三两两地把她团团包围起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人:“怎么回事啊?说给我解释这都等了多久了也没有负责人出来,我都第三次带着记忆投胎啦!每一辈子都是苦命的打工人,生生世世都在受苦!太过分了吧!”
旁边一个满脸憔悴的年轻女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黏腻的触感让岳棠浑身发毛:“浩然呢?浩然在哪儿,我忘不了他,我这辈子也不要了,我特地来这里找他的!他在哪里,有没有在这里等我?我们约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
岳棠连连后退,膝盖窝却忽然被一双小手抱住,她低下头来,看到一张胖乎乎的小男孩的脸,一开口却是浑厚的成年男子的声音:“有没有搞错啊?我一个生物学博士投胎到一个骗子中医家里,每天给我喂三无营养品,我还不能反抗,活活给我吃死啦!你说说你们怎么赔,我下辈子非得投胎到诺贝尔得主家里才行!”
围过来的鬼魂越来越多,岳棠忍不住大叫:“等等……等等……你们搞错了,我只是个路人……我不负责记忆重制的,大家有问题可以找客户服务部……找范无咎也行!黑无常你们知道吧?他是做客户体验的,你们去找他……”
“你哄鬼呢?”打工人大叔咆哮起来,我们在这等了一上午了,那个长得像蛇精的前台早就跑了!你们还把下楼的电梯停了,我们根本没法下去找负责人!你给我们负责!”
痴情女紧紧钳住她的胳膊:“浩然呢?他是不是还活着?他骗我!我都投胎两次了也没找到他!”
众鬼越聚越紧,岳棠已经退到了楼层边缘的扶手玻璃上,她现在几乎动弹不得,只能有点绝望地分辨:“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真的不负责这块……我帮您们联系联系好吗?”
抱住她膝盖的小鬼忽然喊道:“她身上是暖的……她是活人!”
众鬼忽然静默了一下,这时痴情女忽然低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到了这里……你还有命活?”
岳棠崩溃道:“大姐!我只是个打工的!只是工作单位特殊了一点而已!”
众鬼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的辩解,越来越多的鬼魂往前凑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身后的玻璃传来不详的碎裂声,岳棠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背噼啪作响,接着就是可怕的悬空感。
世界仿佛陷入了静止,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她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缓冲键。她看着自己从四溅的玻璃碎片中缓慢跌落,看见那些急赤白脸的客户发出事不关己的惊呼,看见刚才聚成一团的鬼魂忽然散开,一个身影猛地从她跌落的地方一跃而下,向她焦急地伸出手来。
念念,你今天起得蛮早的嘛,岳棠心想,都没睡到下午。
不过……还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重重跌入忘川池中的那一刻,岳棠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即使是在水里,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