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北方的莽莽大山,天高云淡。 白鸟在湖上掠过,牦牛在草地悠闲,山脚孤零零落着几只栓了战马的毡帐。 妇人在帐外劈柴,孩子抱着柴火望向远处,眼神哀伤。 毡帐里,狮子营有蒙古血统的掌令官陈钦岱,正与主人围坐炉火,烤着青稞窝窝头,手捧茶碗交谈甚欢。 主人是喀尔喀七部的牧民,长得不高,但身骨结实,说他们过去驻牧漠北,因为打了败仗丢掉牧地,首领就把他们带到这来。 打仗是因为大汗林丹要武力征服土默特、永谢布、鄂尔多斯诸部,漠南蒙古内乱,一部分贵族投靠后金,另一部分贵族越过瀚海投奔喀尔喀。 喀尔喀诸多封建主为抢夺这些人口,大打出手。 战争还在继续,但牧民的那颜输了,那颜的绰克图台吉也输了,以至于被其他那颜赶出祖祖辈辈游牧的土地。 因此从前年起,他们就一路游荡驻牧,时走时停,居无定所,在哈密挨回回的打,到甘肃遭汉人的揍。 从甘肃到西宁,求贡赏一路都失败了,牧民终于被他的那颜带到青海,依附于在甘青交界驻牧的小拉尊乞庆哈台吉。 此时,他们正在与小拉尊的哥哥古如黄台吉作战。 说着,牧民为陈钦岱展示了他的铠甲,那是件复杂的牛皮甲。 头盔做成钵胄模样,一样有盔枪、顿项,但上面只有横竖两道指头宽的铁片,其他地方俱为牛皮,边缘有铜钉。 铠甲也是如此,牛皮甲上用铁钉钉着方牛皮片,有三十几块旧铁甲片,牧民指着铁甲片说,是和大明可汗的甘肃边军用冻死的羊羔子买来的。 牧民还说大明可汗跟他一样,说蒙古语信西番教。 陈钦岱让他别打岔,接着说古如黄台吉。 在蒙古真正的大汗只有察哈尔大汗;济农或吉囊是亲王;黄台吉是皇太子,为大汗与济农的长子或储君的尊号;台吉是大汗与济农们的儿子加的尊号。 最早的时候,提到这个称号,人们就知道说的是谁,但现在不行了,汗庭大权旁落,只要离察哈尔大汗比较远,谁都敢给孩子起名叫黄台吉。 给自己的儿子起名为黄台吉,有非常明显的象征意义,既为自己与察哈尔大汗平起平坐。 基本上的分布范围,是察哈尔以西,从土默特到卫拉特,满地黄台吉;察哈尔以东,只有建州卫指挥使家一个黄台吉。 所以努尔哈赤很猛。 毕竟蒙古是个筐,啥都能往里装,永谢布十营的奴母嗔是汉人弓箭匠,失保嗔,是一帮养鹰的女真人,他们都来自元朝云需府。 青海这个古如黄台吉,和察哈尔的林丹大汗没关系,隶属于多罗土蛮部,是土默特万户的重要一支。 从前他们的营地在偏头关北边六七百里,在俺答汗礼佛时积极响应,进入青海的部众以火落赤为首,古如黄台吉与小拉尊乞庆哈台吉都是火落赤的儿子。 火落赤是万历以来进入青海最强大的蒙古首领。 拉尊是对贵族出家的儿子的尊称,火落赤有两个儿子出家,西海百姓为区分他们,就称作大拉尊与小拉尊。 陈钦岱在这里住了两天,牧民知无不言,让他对青海此时的大致局势有了基本了解。 可以分为八块。 东北为大明的西宁,东南是诸多纳马藩与小拉尊乞庆哈台吉,西南是古如黄台吉,西北则为永谢布二营。 东北之外有要重新征服所有蒙古的察哈尔林丹汗。 西北之外有驻牧甘肃边外,试图寻找安身之所的喀尔喀绰克图台吉。 西南乌斯藏雪山之上,是为卫教与青海征战不休的白教施主藏巴汗。 陈钦岱总结了这些消息,舔着嘴角干皮,露出复杂笑容。 不过还没等他告辞,毡帐外就响起轰踏的马蹄声,十余骑裹皮袍子扬马刀的喀尔喀骑兵已经围在外面,大声呼叫:"探子出来!" 陈钦岱回过头,毡帐中主人已握刀对他道:"别拔刀,去见我的那颜吧,你这探子!" 陈钦岱本想殊死搏斗,听见要去见他的首领,这才把紧绷的拳头放松,旋即被人逼近一拳擂在腹部,被拦腰扛起丢上马背。 他们向北走了近一整天,途经三座放牧的毡帐,陈钦岱后悔不已,长久呆在汉地,让他对铠甲价值产生误判。 他应该意识到,那套铠甲在出塞后价值不菲,寻常牧民有件袄子就不错了。 那是个喀尔喀的战兵勇士,牧地、毡帐、老婆、孩子全部都是抢来的。 路上陈钦岱听人说,他们刚出征不久,赶走了原本在海北驻牧的土默特部落,并且侵扰了北边山里种地的红帽番。 押送他的牧兵说,青海番民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善箭的红帽番,一种是善刀的昝咂番。 前者为安定四卫遗种,后者与乌斯藏同种。 沿途翻山越岭路漫长,一直走到陈钦岱吐得胃里啥也不剩了,才终于走到个小河边上的大寨子。 寨子不大,散落几十顶毡帐与十余栋民居,民居不同汉地,一座大的七八丈高,一层层垒石活像浮屠塔,小的两三丈高架木而居,覆盖红土,木梯上下,下层都是大牲口的牛马厩。 寨子里驯养牦牛大马,水井边几个蒙古兵正在给番部首领及萨满家眷行刑,人生百态,有人叩首告饶,有人破口大骂,也有一言不发凛然赴死者,更有山神萨满高声诅咒。 陈钦岱被推着走,那些人都被一刀一刀杀了,鲜血染得石头井边到处殷红。 番部众民被驱赶到堡寨,背出一包包青稞面、茶和酥酪,放上牦牛肩背。 押送陈钦岱的牧兵把他带到那座高高的碉房外,向里一推,站在木梯前止步。 "进去吧探子,那颜在礼佛。" 木梯年久腐朽,木缝塞满泥土生出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