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必须得归了。
等待他的,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我当时应该是料到了。宰相就是这么一个人,即然争夺皇位无望,那,得不到就毁掉。
他散尽千金,勾结蛮人,打开了国门。
据说他最后自剔于三军前,脸上笑得癫狂。
不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蛮人每攻一处必然屠城,而求和的条件只有两个,要么,献上小公主,要么,临瑜必须得死。
越来越多的人终日跪伏在太子殿门口,他们泪流满面,有的头都磕出血了,喊着"救救我。”
临瑜害怕了,但不是为了自己。
他怕那些人动他的妹妹,他想都不敢想。
国主还没做出决定,但我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一日夜晚,我与他举杯对酌。喝得兴起了,他便舞剑给我看。
一片片羽似的月光下,风轻轻拂过,他一袭银白的长袍,手中的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像一瓣瓣零落的白梅。
我惊住了,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剑使得这么美,他偏头笑了。
他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接着他跟我说:“照顾好我妹妹,好吗?”
然后他颤抖了起来,像一个找不到归宿的小孩。
我突然感到了阔别已久的悲凉。
我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好不容易……
一座又一座城池沦陷,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徘徊在天地间,临瑜不能再留了。
国主终于做了决断,废了临瑜的太子之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去了太子之衔,不过也是一枚弃子。同我一样。
风声飒飒,烟尘漫天。
临瑜带上了枷锁,跟着蛮族的使者,一袭单薄的白衣在风中裂裂,还是那么不染纤尘啊。
沿路走过十里花街,走过曾经的相府,走过
百里风雪他接我回家的地方。
走到城楼前,身后已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远远地,他叹了口气。
人群一片沉默,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殿下保重。"
天地一下亮了起来,百姓齐齐跪下,万众同声,仿若一人:"殿下保重!"
我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分明看到,临瑜转过头来,眼里有泪光。
他望着我和小公主的方向,嘴唇微动,说:"保重。"
临瑜死了。
是被绑在马车后,活活拖死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记起那日在我指下跳动的心,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反复擦着手中的刀,瞭望远方,悲喜皆无。
别忘了,我是个刺客。
是曾经从未尝有一败的,刺客玲舞。
我将自己献给了蛮族首领。颓废荒唐。
我头上要戴最华丽的钗,要坐三十六人拾的轿。要让他全心沉醉下来,散尽千金只为求我回眸一笑。
我就要借着他的手,一点点杀尽朝中忠臣。我会在满门抄斩的血光里巧笑嫣兮,我要让他看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如何毁在他自己手里。
对,我要他亲自调制好最毒的酒 ,腐蚀掉这半壁江山。我喜欢这样的感觉,疯狂。
他活该受这样的报应。
直至中原王朝开始-反击。万里烽火,龙城鸣弓正急。
我把前线来的奏折撕得粉碎,像雪花纷飞,然后娇笑着,将它们踩在脚底,与我绝艳容貌不匹配的心肠中,燃烧着烈烈业火与痴望。
龙城被攻破的那日,我收拾得极为漂亮。
我坐在首领腿上,揽着他的脖子,千娇百媚道:"陛下可愿把您的心给我?"
他哈哈大笑,说:"好。爱妃要的,朕都会给。"
于是,我一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血溅出来,我赚恶地避开。守卫们都愣住了,我一脚踹开他的尸体,拍拍手,起身,笑了。
出帐外,黄沙卷遗。
接着,万箭射来。
我跪倒在地,缓缓挪动了几步.
我连临瑜葬在哪都不知道,也许,他就这么在天地间,成了一缕沙尘。
这样也好。
我咳出一口血,蜷起身子。
大仇已报,我可以去见他了。
我的骨和血一道深埋地下,我爱着的那个人,会陪着我,我们不再分离。
也许,这便是我求了一生的结局。”
"这便是你不愿入轮回的理由?"朝空弦看她,"你可知晓,他根本就是一世情长,甚至最后那句‘保重’都不一定是对你说的。"
"你虽让蛮族国破家亡,可终究冤有头债有主,不能亲手杀了宰相,你便死不冥目。”朝空弦撩起她的发丝,看她白皙的耳廓上那些血痕:"确实是具好躯壳,灵魂脆弱,极阴之体,加上你本身的怨气,千年不朽不是难事。可惜.....你不知道,你易夺舍,别人亦易再次换魂,这孩童......应当是天道的什么人......还有,这颗绿珠,又从何而来?”
铃舞愣愣地望着他,半晌,却突然来了句:"你不是宰相啊。"
朝空弦哈哈笑了,纤长的睫都颤起来:"他早死啦!正常人哪来那么多前世今生啊,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铃舞脸色惨白:"那.....我岂不是…....白等了一千年?!"
“是白等了。”朝空弦断言道。
铃舞摊坐在地。
不过又是一个执念不休者罢了。
他看看蜷身在地的天宿尘,又看看铃舞。
可他自己不也是吗?
耗尽一生,只为了等那一声。
风铃吹,敌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