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阿池便起了身,胡乱地为自己挽了根木簪,悄悄地溜出院子。
这地方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费了些时辰在宅内兜转,天亮之时便寻到了母亲居住的院子。
她轻轻推开房门,或许是许久无人住在此处,锁早已生了锈。门前摆放着一方大木桌,上面整整齐齐排列了几幅画卷,阿池走上前,点亮了桌上的烛灯。随后拿起了放在最上方的一卷书画,平直铺开,画的竟是一位郎君坐在梅林中抚琴而奏之景。
母亲的笔风她自然认得,只是这画中的郎君…阿池陷入了沉思。
“娘子,我知道你会来。”曾凤从昏暗处缓缓走出,继续说道:“画中抚琴那位,正是你的父亲。”
阿池听完后十分诧异,再次拿着画看了起来。
“画中男子的身型的确与父亲极为相似,可在我的记忆里…”
曾凤走上前,把另一卷山水画展了开,轻轻抚摸着画卷上的题诗,念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阿池不敢相信,记忆中冷落父亲数年,至死未休的阿娘,竟是因为深爱而与父亲成亲。她曾经一度以为,阿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若不是二娘子的一见痴心,老将军又怎舍得让二娘子下嫁。”
曾凤像是糊涂了,竟叫起了将军府内的称呼,而后又自顾自地说着:“二娘子年少时出尘之姿便已难掩,且其出身于将门世家高阳齐氏,身份何等尊贵。每日将军府门前都会被求亲的马车堵满,就连秦王殿下,也对二娘子倾心已久。”
“秦王殿下?”苏未池疑惑地问,“可我听闻秦王殿下至今仍未娶妻。”
曾凤听到这儿,心情微妙,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随之而至的又是平时那般淡定从容:“东岭呆久了,京城府中的事老奴算是一概不知。不过这秦王殿下对二娘子,倒真是用情至深呐——当初秦王殿下与二娘子青梅竹马,本以为会成就一对佳偶,谁曾想——娘子竟对着落魄苏氏之子一往而情深——”
苏未池低下了头,悄声问:“这位落魄郎君…是我父亲吧?”
“怪老奴唐突了,提起往事就情难自已,冒犯了家主。”说完便要下跪认罪。
阿池连忙扶住,劝道:“曾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顿了顿,又问道:“不过我有一事很疑惑,你既知我要来,又为何会在此处等我?”
曾凤浅浅一笑,因年老而早已灰蒙蒙的双眼,此时也泛起水花,映照着清晨的阳光,显得恢复了些许年轻时的明亮。
“有些事情娘子应该知晓,有些事情,也望娘子如了我的愿…”
“老夫人常常陪着老将军在外征战,二娘子是我一手照料着长大,即使我清楚自己身份低贱,也早将二娘子视为自己的亲身女儿了。”
“二娘子待我那也是极好的,知晓我女儿染病便许我归家半载照料女儿。后来我作为陪嫁丫鬟跟着二娘子嫁来了苏家,虽然我一直不喜二娘子这夫婿,觉着他定是想攀附娘子上位,但瞧见娘子每日欢愉,我也真真为她高兴。”
“迁府入京那年,我恰好染了风寒,二娘子不愿我再操劳,便留我在旧宅内打理,也算是落得清闲。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二娘子,便从老家把小女带了来,跟在二娘子身边服侍。”
“二娘子这人心地善良,耳根子软,哪里懂得什么阴谋阳谋!果然啊,去了那京城,便丢了命!那可是京城啊!老将军和大郎君都在呢,这贼人也敢下手!”
曾凤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用手撑着木桌,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哀伤疲累到了极点。
阿池扶着曾凤坐下,哀伤的目光涌出,打在了座下老妪的脸上:“一切的一切,我也仅是有个思绪,曾姨,莫要动气伤身。”
曾凤暗暗啜泣了一会儿,突然,她猛地抬起了脑袋,眼神尖锐犀利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阿池,“娘子,您只管告诉老奴,是不是那赵氏毒妇?”
“你在老宅怎也知晓府里来了个赵氏?”阿池不解。
“呵,她的渊源,说来可久了,如若真是她做的,我定将他父亲刨坟掘墓!我这把老骨头还怕什么?怕什么!”
“你——阿娘和父亲,最初便认得她?”
“岂止是认得?她恨你阿娘,可谓是恨之深啊!”说着说着便笑了,轻轻拍着阿池的手背。
“赵云俪这人,本来也算得个世家娘子,她父亲赵明远,乃前任礼部尚书,那年她家风光正盛,就连你父亲,也是她父亲的学生。先皇觉得赵氏清廉正直,便在宫宴上当着赵氏女的面为她指了一门婚事,那夫家,就是秦王殿下。虽说口头指了婚,却并未下旨,因为秦王殿下仅对将军府的你娘种了情根,这事儿拖到后面,也就搁置了。后来啊,你娘与你父亲成了婚,那不知廉耻的赵云俪就趁秦王醉酒与其行了苟且之事,事后肚子里还怀上了种!她父亲是最重礼节的,知道这事儿的当晚便气得晕了过去,好在秦王殿下菩萨心肠,不愿断送了赵氏女的一生,为了掩人耳目,这婚事才又提上了议程。”
听到这儿,阿池有些疑惑,问道:“那为何她如今不是秦王王妃,反而进了我家做妾室?”
“那赵氏也确实是个可怜人。”曾凤啧了啧嘴,继续说道,“那时候啊,裴氏专权之风越来越盛,赵尚书这人骨子正,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于是便被裴照一纸假罪告到了先帝跟前。先帝心里哪能不知晓这些真真假假?但那时的他,自保都难,只能顺着裴照的意思,斩了赵尚书一家老小。只有这赵云俪,因为皇家的婚事,才躲过了一劫。”
“按这道理,赵云俪她不恨裴氏,恨我娘作甚?”阿池狠劲咬了咬下唇,唇下不断有鲜血渗出,鲜甜的血锈味弥漫在她的唇齿间。
“她恨的不仅仅是你娘,是整个齐氏。”
阿池被惊得抬眼,两眼瞳孔迅速扩张。
“那时候老将军身上落下了病根,常年在府内养病,对外的一概事务都由大郎君料理。也不知先帝是什么心思,明明是裴照一行人害的赵尚书,却让大郎君去监斩,大郎君这人性子直,不懂其中的弯绕,直接就应下了。那时我已随娘子来了东州,只听说赵云俪日日跪在将军府门前,把腹中的胎儿也给跪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