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野枝疯长,此消彼长的蝉鸣与发出吱呀的风扇遮盖不住夏日的炎热。
江知瑜熟练地将粉笔掰成两半,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视速度之快,瞄准打瞌睡的学生砸了过去,粉笔头正中眉心。
“这节连堂课,我们要写作文。”江知瑜又转身面向黑板,写下了半命题作文题目,字迹工整秀丽。
致XX年XX的一封信。
“作文内的时间不限,可以回忆或畅想未来。人物不限,可以写亲人或朋友,或者素未谋面的人。”江知瑜解释着作文题目,指尖在这题目中浮动。
这几年中考作文题材模糊,多的是半命题作文,少些议论文。江知瑜将秀发捋在耳后,面对鸦雀无声的学生,不禁皱了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江知瑜翻了翻教案,克制有些慌张的情绪。目光扫视着,霎时一个学生举手。
“老师,我们重点班没有写过这种文章。有类似的文章吗?”
学生起身,嘴角歪着笑,将“重点班”三个字加重语气。面对这个新上任的语文老师,内心还是不太信任:“可我们也不需要写这种文章,因为不、会、考。”
江知瑜听出那学生的轻蔑语气,可她依然保持浅笑,目光如春日潭水般温和。
“我布置这篇的原因是想考验你们的语言组织能力。”江知瑜注视着那位学生,“这篇作文不是想应付考试,而是让你们体会到自己的真实情感。”
致曾经或未来,致分别已久的朋友或逝去的骨肉血亲。可能是遗憾,也可能是希望或憧憬。至少在此刻,遗憾足以能够被化解,迟来的爱意足以被传达,不会再一次将痛苦与幻想反复留在深夜与记忆中。
江知瑜确信,这些皆比应付应试教育来得有意义得多。
“让一个读大专的老师来考验我们重点班?!”
那位学生挑了挑眉,双手插着校服外套口袋,吊儿郎当,露出不屑的神情。话语刚落,班级中响起密密麻麻的小声嘀咕,不时又响起尖锐的笑声。
在江知瑜接任语文老师之前,二班的人已经打听过这个老师是专科起点。而第一节课,正是要给这个“冒牌货”来一个下马威。
“张盛,我知道你。”
在无数双眼睛想看着江知瑜难堪时,江知瑜反而异常镇定,好像世间纷乱无一事能扰得了她的情绪。她细望了几眼,又将目光落在这位学生身上。
“楚江天中初二年段第十六名,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第十六名吗?”江知瑜眯了眯眼,拍散落在肩上的粉笔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细密的睫毛下的双眸似乎暗藏悬在弓上的利剑,让人不禁一颤。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你什么科都很好,除了语文。”江知瑜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却让面前这个少年顿时感受到不对劲,咬着牙恶狠狠地望向她,“你的作文总是跑题,所以语文成绩总不高。”
江知瑜下颚微微抬起,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但如果你跟着我上课的进度学习,我保证你进入年段前十名。”
一个刚来的语文老师,能在重点班的第一天趾高气昂地讲台上说出这样肯定的话,不知是有多大的底气。
随后江知瑜满目温柔,伸出手摆了摆,示意那同学坐下。
“对于这道作文题,我给大家做个案例。”江知瑜拿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她高考的年份。
“我想给当年高考的我写一封信。”
江知瑜又面向学生,双手撑在讲台上,回想那时候心比天高的自己,感慨道:“我会告诉她,她会成为一名专科生。但我也会告诉她,她从专科到研究生这数年来的经历。”
“如果只能说一句话,我想告诉她,要好好读书。”
江知瑜顿时鼻尖一酸,终于明白这一句话的意义。在十七岁总是听得耳朵起茧的老话,在如今二十七岁时她身为教师,才知道这句话不曾有任何错误。
可面对初二的孩子们,他们只会觉得江知瑜在说着正确的废话,他们依然不相信课本的寥寥数语与看不懂的数学符号,足以改变他们的人生。
江知瑜终于明白,教育的滞后性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当年的江知瑜也如同他们一般,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江知瑜偷偷转身用指尖抹去眼中的湿润,随后面向学生,语气犹如风抚绿竹婆娑:“同学们,我从专科到研究生,也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如今才能站在你们的面前。”
“所以你们相信我。”
“也请你们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人间水火。”
江知瑜眸光潋滟,美得不真实。
此刻,江知瑜想着,若是十七岁的她能听到如今的这段话,就好了。
在放学铃声响起时,江知瑜依然坐在办公桌上批改作文。长期坐姿不正使得脖颈酸疼,江知瑜靠着椅,揉了揉自己的肩背。可目光不忍放弃一秒,依然注视着学生的作文。
随即,她的视线不自主盯着学生作文中的一句话。
“母亲说,女孩子读太多书,还不如学一门技术。”
江知瑜心脏揪疼,没想到经历这么多年,这样的想法却像沾毒的枯枝一般扎根蔓延。
随后江知瑜拿起红笔,在空白的批注栏中工整地写下一句话: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江知瑜在大专期间也曾读过拉·韦斯特弗的这一本书,不过最让她惊艳的,就是这本书的英文名与中文名翻译。
《Educated》。
教育注定是改变人生最快且最安全的捷径。
她永远相信。
一句话写完,笔尖停顿在这句话上,可江知瑜的内心却难以平静。
“江老师,还不回去吗?”待江知瑜抬头片刻,望向整理资料完的年级主任。年级主任岁数不大,可教育有方,她的学生都是极为优异。
“秦主任,我晚点回去,不急。”江知瑜向她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柔:“到时候我再关灯关窗。”
“叫我嘉卉就好。”秦嘉卉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