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前进着,微风穿过车帘,被抬起的帘子下显露出一道空隙,现出一抹锦绣华光。
“一会儿到街口了,我们便下去吧。”
安宛看着青蔲,眼里久违闪着略有些雀跃的光彩。
“好,”青蔲笑着看她,“郡主好久没来过这儿了吧。”
“是。原本可以让绣庄的人去府里,但这次是为父亲准备生辰礼,我想亲自挑绣线。”
她说着,伸出手将车帘向上抬了一指高,外头的景色也就多淌入了些许。
“顺道出来逛逛……变化可真大啊。”
后边那半句感叹脱口时,安宛面上有遮掩不住的失落。
“郡主,一会儿还可以去旁的店看看,去挑些首饰……对了,我们去书肆看看新的游记吧。”
青蔲轻轻攥住她的袖子,动作小心翼翼。
安宛回头与她目光相交,粲然一笑。
“好。”
两人在街口下了马车,走进绣庄挑好了东西,嘱人将其送去公主府。
出了绣庄,不远处便是一家书肆,一些新书铺在最显眼的柜台上。
安宛一眼即看中了一册,纵使它躺在角落里。
封面上的书名于瞬间撞进了她的心里。
买了书,两人往回走,天不知什么时候起阴沉了下来。
风起,安宛的面纱也被撩起。
她默默抬手压住面纱一角。
“怕是要下雨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水珠就掉了下来。
安宛笼在外头的轻纱上立马现出几点深色。
“郡主,往这儿走,前头河上架了廊桥,能避会儿雨。”
青蔻有些焦急地在前头引路。
安宛轻轻提起裙子,匆匆跟了上去。
不久后,两人走上了廊桥。
“郡主,”青蔻顺着桥朝河中心望去,“桥中有个亭子。”
安宛与她一同看过去。
铺了黑瓦的八角亭立在桥中央。
“郡主在那里歇会吧,我回街上去买伞。”
“好。”
青蔻回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放心她的郡主。
“我就在这里等你。”
安宛挥了挥手,衣袖飘起来,好似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彩。
青蔻点点头,转身小跑起来。
待得她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安宛收回目光,向八角亭走去。
乌云沉沉压下来,仿佛堆积在离头顶不远处。雨点如同一盘被倾倒的白玉珠,砸落在廊顶,发出清晰的响声。
风愈来愈大,挤过狭窄的桥后变得更加狂躁,裙摆和袖口不住地往上飞扬。
安宛站在亭中央,静静眺望河岸。
岸上许多未打伞的行人来去匆匆。
那个穿着褂子的男孩是药铺的学徒,用身子挡着盛了药的簸箕,急忙往回赶。
柳树垂落的枝条在雨中发抖,水顺着枝叶流下来,颤颤巍巍地扑到路上。
雨幕成了一道帘,屏开了她与亭子外的世界。
忽然,她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那人似乎并没有刻意掩饰,只是本就脚步轻巧,又有雨声遮盖,直到此时,他们不过几步之遥,她才发觉。
安宛转过头,映入眼中的人身形颀长。
从下往上看,依次是白底皂靴,天水碧的袍外披象牙黑氅衣,衣袍掩映下也能看出双腿长而直,腰部微掐,挺拔如青松,又似翠竹。
目光再向上,只能停留在一截下颌,这之上都落在伞的阴影里。
他手执一把乌漆油纸伞,上面缠着金枝藤蔓。
此人显然出身不凡,教养应该也非常,却不知为何瞧见亭中有人也不避嫌。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安宛略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她心中有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开始膨胀。
“康乐郡主。”
四个字很清晰地从他口中吐出,尾音微微上扬,却是肯定语气。
安宛的动作僵住了,她有些愣愣地望向他。
这个声音……那个念头似一颗被唤醒了的种子,飞快从层层碎砾中破土而出了。
来人将乌伞向后倒,露出了那张熟悉又和记忆里不尽相同的面庞。
那张脸她曾在心里一次次摹画,每一次都犹如再往上铺一张宣纸,墨汁渲开后愈来愈模糊。
他的面容是浸在水里的影,无法捉摸,一伸手就搅散了。
而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
于是飘忽的落花飞絮、碧纱窗下的袅袅轻烟、一去不回头的江水皆安定了下来。
安宛想起,他刚刚唤自己“康乐郡主”,竟有一瞬无法抑制的心慌。
她在三年前与他初见后不久便推出了他的身份,苏老将军的威名举国无人不晓,苏府和魏国公府之间由结亲到结仇的恩恩怨怨在世家中也不是秘密。
她与萧景行之间,并无刻意探究,也无故意隐瞒,只是她到底是在京城长大,萧景行却长于边陲,消息相对闭塞。
他大约一直只当她是某位高阶官员家中的小姐。
如今他们相隔咫尺,一人立于亭中,轻纱掩面,一人伫于桥上,乌伞遮身,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作响,雨珠四溅,跳在衣袖上便染深了一片。
那四个字她是熟悉的,从他口中出来时又那么陌生。
思绪已打成了一道又一道死结,她怎么也理不清,只能抱着自己也不懂的心思,有些执拗地看着他。
“宛宛,”轻柔的笑意在他脸上绽开,“你怎么哭了。”
萧景行的眼睛似一口深井,黑黢黢的,但是其中盛满了澄清的水,盈润而有光泽,此时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映出她写了错愕的脸。
安宛伸手抚过眼角,感受到指尖灼热的湿意。
她顿时有些无措,正欲用手将泪水擦拭干净,却被他制止了。
他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