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车马都备好了。”
有着一张圆脸的窈窕侍女迈过门槛,与屋里的女子对视。
那女子面如皎月,色胜春花,肤色本就白皙,在正红色斗篷的映衬下彷佛能透过熙光,斗篷领口处有一圈兔毛,簇拥着她的俏脸,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柔软乖觉。她很纤瘦,全身被笼在厚重的斗篷下却不见一丝臃肿,仍是那般轻盈单薄。
青蔻出声时,她正垂眼由白芍为她整理领口,像一只温驯的小鹿。
“我们也已收拾妥当,那便走吧。”
她抬头说道。
安宛正欲踏出门,却见青蔻挪动脚步,半挡在她身前。
“郡主,决意要去吗?”
“嗯,前两日不就说好了吗?”
看见青蔻的举动,她并未生气,温柔回应。
“现下外边太冷了,您吹不得风的,而且如今时局未稳,驸马也说不放心您出去。”
她满脸真挚,手不自觉地攥着衣摆。
“我们代您去也是一样的。”
“青蔻,我知晓你们的心意,可这件事却是我不得不做的。”
“为何?”
青蔻语气急切。
“正因如今岁暮天寒,兵戈方止,流民见多,我才更应躬身行事。”
“可这些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啊,天寒、战乱,哪一样是您能做主的?”
“怎会无关,我乃长宁长公主与尚书右仆射之女,陛下……先帝亲封的康乐郡主。天寒与战乱我做不了主,施衣布粥却是力所能及。”
“有些事,若我不亲自去做,终究……”
她的未尽之言,青蔻听懂了。
“好。”
她含着泪,让开了道。
安宛无奈又怜爱,轻叹道:“你一直懂我,不必为我伤怀,吾之行事,万般从心。”
她们还未走到门口,远远看见一抹明艳的身影站在马车前头,那人回头瞧见她们,立马用力挥起手来。
再走近几步,方看见那少女清晰的眉眼,灼灼其华,满目流光。
“宛姐姐,你可来啦!”
她的声音也响亮悦耳,满含雀跃。
“锦双,你此时登门……”
安宛见她,笑意也浮上脸庞,只是语带不解。
“我得知你要出城呀,带上我一起吧。”
“这……此时天冷,城外也不那么安全,你若想游玩,待明日我陪你在城里逛逛。”
安宛温声劝她,却见她摇了摇头。
“明日和宛姐姐在城里玩也好,可今日我还是要和你一同去。我知晓今天是要去办正事的,宛姐姐不要小瞧我呀,我练了武 ,脑子灵光,一个人跑的地方也不少,最是适合给你搭把手了。”
少女挤眉弄眼时,也别有一股活泼劲儿,看得人心里暖。
“你说外头不安全,却是要自己去,哪有这样的理呢?我,还有青蔻姐姐她们……也不放心呀。”
安宛还是妥协了。
“那就一块来吧。”
“好嘞!宛姐姐,我坐你旁边吧。”
苏锦双兴致勃勃地挽上她的手。
“嗯,要小心。”
车轮缓缓滚动,向城外驶去。
今日立冬,寒意加剧,马车挂了毡毯似的厚帘,里头还摆了炉子,旁人已觉温暖,可安宛还是紧紧拉着斗篷,不时发出微弱的咳嗽声。
苏锦双担忧地看着她,她察觉了,抬眼露出一抹宽慰的笑。
“宛姐姐,我手暖,给你焐焐。”
一双白嫩的手举到安宛面前,她从善如流地握住。
“锦双的手好暖,来做我的小手炉吧。”
听见这话,苏锦双登时笑出声来:“好,你想握多久便握多久。”
心里却不自觉泛起酸来:宛姐姐的病如何能好呢?分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儿,不必说萧景行,身边人有谁不心疼啊。
她面上还是一片灿烂:“宛姐姐,我们拉上一车粮食和冬衣,这能帮多少人啊。”
安宛沉吟片刻,目光澄净而哀伤。
“或许上百人吧……”
较之天下黎庶,不过沧海一粟。
一路上的街道都冷落了不少,入耳尽是冷风声。回首不过三月,江山易主,蛮人侵土,朝堂风云再起,血溅金阶,田陌年成荒歉,饥馑成灾。
“锦双,幸好你来的路上没出事。”
“是啊,也算是我走运吧。”
她飞快回应,又不禁显露出迷茫和怅惘。
“我离家之前,一切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突然,就近乎天翻地覆。
明帝分明正值壮年,却毫无预兆地驾崩了,他生前未封太子,也未留下遗诏,后嗣中仅有两位皇子,因着四皇子有鲜卑血脉,且从小不曾受过管教,新皇的最佳人选乃六皇子,他母家低微,但履历清白,素来也有夫子教导,只是年纪太小,朝中便为了摄政人选争斗不休。
这番争执还未出结果,那边一支军队似一把尖刃,突兀迅疾地扎入宫闱。
那个人出现时,在场所有人心底都掀起了一阵骇浪惊涛。
周围锃亮的刀面映照出张张惊惶的脸。
殿中央的那个人,众人皆不陌生,又惊觉变化甚大,他穿着深色的衣袍,上面不见一丝花纹,与从前的华贵衣衫大不相同。那张脸仍是轮廓柔和,只是两颊似乎凹陷了几分,显出清癯之态,最引人瞩目的是右眼下一指长的疤痕,划破了他温良的皮囊,添了狰狞。
他从前看人眼里总涌动着星点微光,如今仿若蒙了雾,令人探寻不清。
正是本该被押送至荆州的孟临渊。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开了口:“跪下。”
随即,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了刀剑整齐利落的出鞘声。
惊慌在蔓延,众人动作不一,最终都矮下身来。
他不受丝毫影响,于殿中信步,姿态稳当,好似在逡巡自己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