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美的乐声中,往昔场景再临。
他从四年前调集军队,决心让北境从此一劳永逸。两年前,兵锋直插鲜卑慕容部,兵临城下,他亲身处于周朝大军之中。
对面深知结局已定,沉重的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走出一着长衫的男子,他分明是鲜卑人的长相,举手投足却沾染着文气,一开口即是一串流利汉文。他代城中人来讲和。
他低头行礼时,中央的众士兵分开两拨,在将士以肉身拱卫的道路中,一人缓步走出。
两人对视。
只是一眼,却仿佛走过了几度春秋。
他或许该称他为一声先生,若不是此人的教授,他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
“你,你……你怎么能……”
眼前人震颤着,又强压情绪道:“你的母亲是谁,害了我们慕容部的是谁,造成你的苦难的又是谁……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如今是要对你母亲的族人赶尽杀绝吗?你身体里还流着与我们同一脉的血啊!”
孟临颛静静注视着他,末了,微微一笑。
“我出身自大周,自是周之子民,何况现在,周已是我之所属。今日,我便是要此地亦并入我属,也不算辜负了与我同脉之渊源。”
见止仪无言以对,瞠目结舌,他收敛了笑意,一抹暗色在眸中划过。
“你当年予我的,所谓‘开路的东西’,是毒吧?”
“为了对付孟劭,当时就把我当作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了吗?”
他渐渐走近,锋芒毕露,气势凌厉,直面他的止仪不由退后了一步。
“也,不完全算毒,只是对于那人来说,会加快他的毒发……”
“哦?你知道他中了毒,还知晓是什么毒?”
“……”
止仪不由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是一种叫‘清宵半’的毒,中了以后会渐渐出现幻觉,性情躁郁,愈来愈疯魔,伴随阵阵疼痛,直到最后失去神智,呕血而死。”
“我按你所说的做了……他才会在那时死了。”
孟临颛眼神莫测,兀自喃喃。
“还让契丹有机可乘,你们在那时就已联合,难怪……”
“阿复……”
不等眼前男子碰触他,孟临颛蓦地抬眼,漆黑的眼瞳仿佛引人坠落的深潭。
“都灭了吧。”
他的语气过于轻描淡写。
“什么?”
只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帝王挥了挥手。
一座城覆灭于铁骑之下。
说他弑父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亲手覆灭了自己的母族亦是事实。
他眸光沉静,唇角笑意仍存,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座下歌舞,一面用指节轻敲座旁扶手。
又如隔云雾,从中看见了六年前。
他一路通行顺畅,直抵宫中,军队很快开始四处搜寻。
孟临渊已接到消息,却没有逃跑,他们相见时,他方从冷宫走出来。
两人于延伸的灰砖廊道两头伫立对望,他身后是一队整肃军队,孟临渊后侧唯有一人。
那人看过来时眼神淡淡,近乎一片虚无。
他二人从前也常隔一段距离相见,同在宫闱之中,难免遇上。每每相逢,孟临渊身后总有人跟着,或是伴读,或是庄皇后派去的侍女,他则蓬头垢面,垂着眼。孟临渊唤他,他从来不曾回应,可还是常能在余光中,看见被丝绸金玉环裹着,冲他轻笑的温润容颜。
那一刻,仿若时空交叠,他少有地恍惚了一瞬。
对面的人失了满身华光,面色泛白,眼下疤痕醒目,一袭素衣,身侧佩剑。
他望着他,脸上渐渐现出释然之色。
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也未过许久,又好像流水光阴都被冻结了。
孟临颛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不在了,你知道吗?”
“谁?”
他眼含茫然,又很快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
“康乐……吗?”
寂静。
孟临渊眼中显出浓烈痛色,双手紧攥,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冷风刮得人骨疼。
孟临渊死了,自刎而死。
喷溅出的鲜血洒落在灰砖铺就的地上,天寒地冻,很快变作暗迹。
先前被孟临渊软禁的六皇子不知所踪。
在孟临颛入宫之前,他将他放走了。
后来,孟临渊被加谥为“愍”——在他的授意之下。
“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佐国逢难曰愍;危身奉上曰愍。”
“我往后定要做一位明君,亲眼看这天下海晏河清。”
那人曾这么说。
他阖眼六年后,天下四海升平,时和岁丰。
“雪蕙,驸马回来了吗?”
“还没呢,公主。”
见长公主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道:“公主,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
孟如烟倚着窗,幽幽道:“他不想见我,我又怎能去碍了他的眼?”
“哎,这,公主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驸马怎会……”
“我了解他,他是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她似是要落泪,然而仅是自嘲般笑了。
“他说他早知我做了何事,只是故作不知,可康乐走了,他才觉他错了,他始终没有怨我一句,可是我知晓的……”
“他说我焉知曾经给那侍妾下药不会毁了康乐的身子,他说康乐从幼时起即带病是,是……”
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哽咽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我的孽罢了……”
往后每一年的月亮,每一年的除夕宫灯,每一年的十里荷塘,又一次只留她自己一人赏了。
孟劭不在了,安洮与她形同陌路,她甚至开始思念安宛,那个孩子待她从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