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殿中有些晦暗,只有书案两侧点了灯,澄黄色的光映在零散奏折上。
殿里原本悄无声息,连侍候的宫人都被逐了出去,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争执声,侍卫在阻拦,可是依然顾忌着什么。最后门还是被撞开了,冷风簌簌,裹挟着一袭人影一道扑了进来。
书案前的男子蹙眉,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正好与那快步走近他的人对视。
“擅闯垂拱殿,傅小姐,好大的本事。”
他先发制人,语气讥诮。
来人并未接话,雪白的俏脸上犹带怒容。
“你为什么不答应和傅家结亲?”
她这边气势汹汹,那头的男子却不以为意,背靠书案,神色倦懒,伸手撩开遮挡他眉眼的发丝,情态姿容都令人心折。
傅萝枝怔愣一瞬,突然忆起了从前,那时候他们还是一对少年少女,他看她时眼里总是蕴着春水,或许当时也不过是做戏,可她总想着其中是有真心在的。
他轻笑了一声,含着冷意。
“傅家是与我有恩,因着从龙之功,我封赏不少,对你也着实宽和,今日之事,若是换了旁人来,你说,她能有命出现在我面前吗?”
“如果不是我,父亲怎么会那么轻易站在你那边,你登基之后又如何能飞快平稳局势?更遑论灭掉契丹和鲜卑,成就如今的威名。”
女子再走近一步,眼中含泪。
“你先前分明是暗许我,又为何不作数了,生生拖了我六年?”
“就算依你所言,又如何呢?”
他已是有些不耐,面上却仍是平静如初。
“凭你的身世才貌,有那么多选择,何必非要入主中宫。你若是聪明些,就该知道宫里不是个好去处,说不准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就好比当初的庄皇后一样。
傅萝枝不是不明白,可是她往日的聪明劲儿一遇上孟临颛便散得干净,她总觉着她合该是他的妻子,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执念。
就如她从前对春桃所说,她初见孟临颛,就看见了命中的线。他是她命定之人。
孟临颛已转身面向书案,不欲再与她纠缠。
“你只是不愿娶我,还是有别的缘由?至今后宫还是空无一人,有人上奏也不理睬……”
他背对着她,寒声道:“要我让人来请你出去吗,傅小姐?”
傅萝枝握住拳头,有些不甘心地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被他打断了。
“再有下次,傅启璋也护不了你。”
傅萝枝狠狠跺了下脚,噙着泪转身跑了出去。
孟临颛抬手按住眉间:“夜阑。”
“主子。”
“让他们以后别把她放进来。”
“是。”
夜阑应下,又道:“萧将军回信了,他会回京赴宫宴。”
他的手顿住,轻轻地说了声——
“知道了。”
窗外的树枝大片光秃秃的,只有些许零散的叶还立在枝头,在风中不屈地颤动着。
如此光景,还属六年前看见的那次最为深刻。
那时的他自矜于施谋用策,那人自持于行兵遣将,相同之处是两人皆有着少年傲气,为了他们心知肚明的理由彼此敌视。
而现在那些锋芒锐气全在岁月中酿化了,变作苦酒。
他们这些年只在每年宫宴上相见,那人恭敬行臣子之礼,起身后,他们相望也是无言,又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也算是知晓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转睫两月,宫宴起始,集英殿中明灯赫赫,座席从上至下排成长龙,酒香四溢,佳肴遍地。
孟临颛坐在最高位,冷眼看座下众人喧嚣,颇感无趣。他少时从未出席过宫宴,曾经或许有过向往,和其他无法实现的欲望一起压抑在躯壳深处,可等到坐上如今的位置,又觉不过尔尔了。
过了不知多久,席间人影涌动,一眼扫去一片乌泱泱,于是他右下位第一个空缺便十分显眼。
他正欲招人来问,殿门处传来了响动。
殿门两侧也点着灯,只是在门被推开时,明晃晃的火光跟着黯了,在冷风中摇曳,玄青色的披风卷着呼啸的风雪进殿。那人踏进来后,满堂寂静无声。
那人从头上取下盔,提在手中,锃亮的盔面反射出银光,他的眉眼也清晰地展露在光线下,面上的碎雪飞快化了,却融不去他一身冷肃。
他的脚步格外沉稳,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似踩在众人心头,旁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目光俱不能赢来他随意的一眼。他就那样走到了孟临颛面前,向他规矩地行礼。
孟临颛自然很快让他起身,于是他在最前排空着的席位坐下了。
等的人到了,宴会便开始了,菜肴不断,丝竹声奏起,乐曲靡靡,碎语交杂。
傅萝枝没有动筷,也无心情观赏歌舞,总是耐不住看向他所在之处,却在此时听见身旁人开口道:“那萧将军长得好生俊美,又是年少有为,三姐姐要是能嫁给他也不差呀……”
说话的是她二叔的女儿,原本以她父亲的职位是不能坐到这么前面的,还是求着自己才得了这么个位置,眼下明明是她对那萧将军起了心思,还硬要安在自己头上,何况自己为了孟临颛迟迟不愿议亲的事全家人都知道,她此话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傅萝枝这么想到,还是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位萧将军。
五官的确俊美无匹,墨发因着刚取了头盔有些凌乱,更添了恣意,只是眉宇间盛着疲乏,双眼黯淡无神,看不出丝毫少年将军的锐意傲然,好似聚满风霜,又被磨尽了利光。
旁边人再次出声:“若是能嫁给他,便是要我跟他去北疆……我也是愿意的。”
少女声音低了下去,含着羞意。
傅萝枝瞥了她一眼。
“他曾定过亲的。”
“现今没有婚约,不就好了吗?”
傅萝枝是知晓些内情的,她本想再辩驳几句,临开口又觉无趣,于是不再搭理她了。
这位萧将军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