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怿是从大厅里逃出来的。
虽然早就知道此行不会轻松,肯定不仅仅是向百花仙子道谢那么简单,那些有的没的的神仙总要见一见,但实在是太费神了。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殒灭的天神重生再造虽有,却少,最近的一位,已是几千万年前的事了,难怪他们好奇。可他实在不想做一株花园里供人观赏的奇花异草。
他喝了几杯酒,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便借口逃了出来。
迟疑捂住发热的胸口,那里有一处伤痕,颜色很淡,应该是很久以前受的伤。自他醒来,这处伤口偶尔也会疼起,可从来没有像今天在西山这般频繁、严重。
他是在哪里受的这个伤?
仿佛有什么要冲破堤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心跳加速,他有些体力不支,扶住身旁的梧桐木,揉了揉额头。突然,不知是谁猛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连忙转身,却见一名白衣仙子站在他身后。
是今晨不小心打碎花瓶的那一个。
迟怿平定了一下心神,向她行了一礼。
东栏瞪大眼睛,吓得忘了动作,等反应过来,连忙扶住他,欲制止他,“你这是干什么!”
却被他轻轻拂开。
东栏怔怔地看着被他推开的手,觉得有些失落。
面前的这位神君,虽然有着和凡人周青一样的模样,性情却大不相同。周青清冷却带有不恭,他却有礼而内敛。
不过……
“不管是做凡人还是做天神,身体倒是一样的虚。”
“仙子此话怎讲?”他们在凡间见过?
东栏有些失落,他果然不记得她了,“你不记得我了?你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我们见过,你还跟我说了一大通道理。”
迟怿摇摇头,人间三世的记忆,他全部不记得了,不,或许他忘记的,远比他知道的多。迟怿有些急切地问道:“仙子知道我的事?”
东栏正要回答,便听见有仙娥在找迟怿。
迟怿寻思自己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实在失礼,不能再多留,便想再寻机会,于是问:“敢问仙子姓名?”
凡间三世的经历,他大概真的都忘记了,该忘的不该忘的。于是东栏又重新交代一遍:“我是百花仙子座下的梨花使,叫东栏,你不要‘仙子仙子’地叫我了。”
她不喜欢他太客气。
迟怿点点头,便向东栏拱手告辞,说:“仙子,失陪了。”
拒霜和青帝兴谈正浓,见迟怿重回宴上,取笑说:“迟怿神君迟迟不来,莫不是迷路了。”
迟怿向拒霜谢罪,说:“仙子恕罪,实在是北峰风景秀丽,流连忘归。”
“神君既然喜欢北峰风光,不如便在我这里多住几日。”
“那就有劳仙子了。”
拒霜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她可没想到迟怿竟然会顺着她的话就留下来,拿眼睛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青帝陛下,不见他有什么愠色,干笑着应允。
迟怿神君要在花朝宫住几日,青帝陛下却没有逗留的打算。
迟怿一路送别青帝,父子两个却一路无话。
“怿儿。”
迟怿终于等到父亲开口,浑身绷紧,应声道:“父亲。”
青帝良沉默良久,说:“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自己要多加小心。早些回去,也免得你母亲担心。”
迟怿原以为父亲会劝阻他的无礼行为,一直在想应对之法,未曾想父亲是这样的言语,于是松了一口气,口中应是,便目送父亲远去。
青帝陛下并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只是知子莫若父,迟怿不是做事随自己喜欢的性子,不会突然因为兴致来了便说要留在北峰,何况还是在身体未愈的情况下,少不得要给花朝宫上下添点麻烦,可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留下来寻找他失去的部分记忆。
明明是他决定带迟怿来的,也明白西山是离那个神女最近的地方,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此时心中还是生起了一股苦涩的后悔。
青帝无奈地摇摇头,叹息远去。
迟怿见父亲已经消失不见,便随了仙娥安顿下来,一日无话。
次日清晨,迟怿醒来,调息了一阵,便开始练剑。
东栏接下了归之的活儿来给迟怿送吃的,原以为他该还没醒,却不想远远便看见他已经开始练剑了。
他今日着的是一身常服,没有戴玉冠,只用一只玉簪束着的髻。衣叠两层,浅绿从轻薄透明的襌衣中透成一片烟青色,衣上龙纹若隐若现,好似盘游云中。漆黑的剑身随着他凌厉的挥洒扫出一片阴影。
原来不是个病秧子。
东栏站在一旁看着迟怿耍完了一套剑法,维维叫好。
迟怿收剑,微微躬身道:“仙子。”
东栏放下手里的点心,说:“你耍剑这么厉害,不如也教教我吧。”
迟怿说:“我剑道不精,恐怕教不了仙子什么。”
东栏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说:“你胡说,归之说你当初一剑斩蛟龙,可威风了。”
“那不过是……”
东栏摆摆手打断他的推辞,说:“不想教就直说嘛,我也不过是说着玩的。”
迟怿以为东栏要生气,正想说点什么,便见东栏招呼他过去吃东西。
“这是归之亲手做的翠玉糕,轻易吃不到的。”东栏说着,自己拈了一块吃了起来。
迟怿与东栏相邻而坐,也拈起一块翠玉糕,刚吃了一口,又听东栏说:“我听说你十万年前死过一次?”
迟怿一怔,没想到她问起这件事。
其实,虽然大家都对他起死回生这件事有极大的兴趣探究一二,却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多问,甚至很少有神仙同他提起十万年前的事。
十万年前,他因何而死,他好像很清楚,可经由她一问,他又开始有些恍惚,其中的细节,蒙昧不清,他完全回忆不起来。
东栏见迟怿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我问你话呢!”
迟怿清醒过来,吃了口糕,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