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顾怜,弹劾中书省中书令陈杞,门下省令史陈金粟,□□,买卖官职,私受贿赂,贪污灾款,罪证如上,求陛下明鉴。”
大殿之上,只有顾怜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顾怜话音刚落,大殿外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这场雪比去年的任何一场雪都大,只是大殿中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就将天地染成白色。
陈金粟笑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顾侍郎,没猜错的话,今天是顾尚书三天时限抓到杀害徐震涛凶手的最后一天。若是因为凶手狡猾,你们抓不到人,大可以向陛下请罪。这样平白无故给陈家扣上罪名,可不是良计。”
陈金粟说得悠哉悠哉,看上去顾怜的话并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一点浪花。他瞥了眼跪在大殿中间的顾怜,继续说下去。
“还是说——这个凶手根本就不需要顾尚书费力寻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陈金粟想将杀人的罪行推给顾家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他无非是想告诉旁人,天下怎么会有一桩案子,能让平日里最擅破案、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刑部尚书顾濯都破不了呢?
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他不想去查的人。
顾怜充耳不闻,今天他必须沉住气,绝不能功亏一篑。多说多错,此时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顾怜平心静气跪在那里,任由陈金粟如何喧闹都纹丝不动。
这下倒是陈金粟有些心虚,他定定看了顾怜一会儿,转而问道:“既然顾侍郎说我陈家如此罪孽滔天,可有证据?”
陈金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吃准了顾怜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话里话外虽是询问的语气,可是听上去并没有对顾怜回答的产生任何期待。
徐震涛已死,任由他如何颠倒是非黑白,都再也不会有人能开口反击他了。
他心里得意得很。
“臣有证据,”顾怜将《孙子兵法》从怀里拿出来,呈过头顶,“这是陈家与徐震涛秘密往来交易的证据。”
“孙子兵法?”陈金粟默默走上前来,看着顾怜,“顾侍郎是不是读兵书读傻了,这种物件也能算是证据?”
“这究竟算不算得上证据,你心里清楚。”顾怜没多纠缠,向顾濯点点头。
顾濯向门口示意,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当即抱着满满当当的礼盒走入殿内。他跪下身来,将盒子逐个打开,有些盒子边缘还有泥土残留,一看就是刚挖出来不久。
顾怜翻开一页,朗声念起书上内容。
一字一顿,清晰万分,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上久久回荡。听了两句,皇帝不难发现,方才顾怜口中所说,与地上摆着的这些物件一一对应。
“这些是臣昨日根据书上线索指引找到的,只是书上藏着地点和宝物有些分散,尚且未将所有地点宝物都找齐,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徐震涛究竟为陈家送了多少贵重的礼物,可想而知。”
“顾侍郎,好故事。能与《孙子兵法》扯上关系,实乃陈家之幸。”陈金粟仍旧没慌,他定定看着顾怜,眼中已经有了杀意,“可惜的是,陈家从未听说过什么《孙子兵法》,也未曾见过这些宝物。”
“你当然没见过,你和徐震涛之间传递消息的差错,就在于你还没有破解这本书的秘密。”顾怜提高了声音,“若非你们之间的消息有偏差,恐怕你们私下里所做的这些勾当,就再也不会被人发现了。”
“顾侍郎,我可不爱读兵法,不擅解谜。如今你能将这些物件尽数找到,实属让我大开眼界。我怎么觉得,这当铺的勾当,更适合按在你身上?”
陈金粟漆黑瞳孔中满是狠戾,几乎要将顾怜吸进无尽深渊。
颠倒是非黑白,陈金粟着实擅长。三言两语便又将自己与顾家位置互换,让自己变成了那个被污蔑的可怜虫。
顾怜没说话,垂下头去,修长手指抚上身前的木盒,他用手轻轻拨了拨盒子上的尘土,手指避开盒中金光闪闪的宝物,指尖在盒子角落轻轻一拨,盒子下面的暗格便打开了。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个信封,信封上赫然写着——陈兄亲启,徐震涛敬上。
“此信,臣尚且未曾打开过,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还请陛下亲自过目。”顾怜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中,庄重姿态像是在捧整个顾家的命运。
皇帝见状向身旁公公使了个眼神,将顾怜手中的物件接过来。
顾怜垂下头,定定看着手心上的尘土,静静等着。反观陈金粟,倒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两只手因为慌张而胡乱缠绕,互相拉扯,不一会儿手心手背上就都是指甲留下的痕迹。
徐震涛平日里是不会给他写信的。
或许写了,但每次都藏在盒子的夹缝里,他从未留意过。
他甚至不知道,徐震涛每次都会将自己献给他的金银宝物都一五一十写得清楚明白,还会将近来嵩州的情况向他汇报一番。
每次写信,徐震涛都像是邀功请赏一样,长篇大论告诉陈金粟,近来嵩州一片太平,身为嵩州刺史,他没有辜负陈家青睐。
说是给皇帝写的奏折,似乎也没有如此详尽。
皇帝手中捧着那堪比奏折的信,抬眼看向陈杞。陈杞一眼便读懂了皇帝此时此刻眼中怒火,心里暗叫不好。
他不知道的是,徐震涛这次的信里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将自己的功劳写个详尽,相反,这是一封向陈家求救的信。
嵩州饥荒,饿殍遍地。
徐震涛心里急,可他仍旧不敢怠慢了陈家。又到了给陈家行贿的日子,他只能将徐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装进盒子里,送出嵩州之前,他犹豫着,在信里写道:
嵩州大难,重灾之也。恤民济众,迫在眉睫。府库之财,捐资施赈,已无裕富。以此信祈求陈兄,与鄙齐力,度灾消厄。
是徐震涛的字迹。
皇帝将这封信看了几遍,骤然明白过来。
徐震涛想说的无非是让陈家莫要贪嵩州的赈灾款,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封信,从来都没有被陈家打开过。
以这封信求陈家高抬贵手,甚至想要得到陈家资助,简直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