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外祖母知道了要说我的。”谢然索性放下了小勺，问道，“是不是扬州没有这个？”
有和没有对景沅都没有意义，在扬州生活的景沅哪有闲钱吃酥山？
景沅又明确感觉到谁在自己心头狠狠掐了一下，明相爷交待过不必再提昔年的事。不过，倘若谢然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又何必瞒着她？
景沅不愿意将往事刻意藏起来，尤其是面对谢然。
“我在扬州时，家里吃不起这些。”
谢然的眼里闪过些许惊讶，随即垂下头道：“景哥哥肯定吃过很多苦……”
比起因为贫穷吃的苦，让景沅感到最痛苦的始终是那张死契。
就是它，彻底让景沅生生与景家没了干系。
“其实……其实我是被卖到明家的，”景沅不曾想自己有一天愿意在人前提起这件事，“是老师，老师为了让我安心读书，烧了那张死契。我不是明家的亲戚，老师、阿姐还有相爷，他们对我很好，但我确实是被卖到明家来的……”
景沅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谢然，亲戚和仆人，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差别太大，十几岁的谢然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很正常。
“外祖母并不知道这些，你只告诉了我？”谢然问道。
“嗯，我自知身份低微，与姑娘并不相配，若再蓄意欺瞒……”景沅不太自然地攥紧了衣角，心下却是轻松了许多，至少在谢然面前，景沅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了，“阿然妹妹，我全部所有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学识。”
以后前途如何，能靠的也只是这点学识。
“明伯伯教的不能叫一点微不足道的学识吧……”谢然很不认可这样的谦虚之词，“那为什么不参加科举？”
“我十一岁就来了书院，书院对我来说就像家一样，我不想……再一次离开家。”
景沅把难以向明院长倾诉的心声和盘托出，或许落到旁人耳朵里，哪怕是明院长听到也难免觉得没出息。
谢然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得回去告诉外祖母。”
“嗯……应该的。”景沅勉强挤了几个字出来。
谢然没有说任何自己的想法，应该就是谢然的婉拒了。
无论如何，谢然都配得上更好的人家。明院长会再帮谢然找才华斐然的男子，比如说拼了命念书的宣师弟。
宣师弟家境贫寒，但也是良民，为人踏实，学问也……迟早会比肩景沅。
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谢然，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很快就被这个小姑娘弄得魂牵梦绕。
景沅没有后悔告诉谢然过去的一切，但很后悔没有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没过多久，明思终于做了先生，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一时间，风平浪静的书院里处处是风波。
关于这件事的议论永远在进行。本就心事重重的明思没有因为实现了愿望而开心起来，甚至像是陷入更深了的愁绪中。
某次明思讲完课之后，才走出厅里，就有学生对着明思的背影很大声地讽刺道：“现在什么人都能在书院做先生了，到底还是姓明好，当年就不是堂堂正正……”
向来不跟人多说话的宣师弟立刻就站出来回怼了，“怎么？师兄想改姓明？明家可没有一篇策论都写不出来的子孙吧。书院是论学问的地方，师兄要是不服，该看看自己脑子里有几斤几两，莫要好好一个男子只会做长舌妇。”
景沅没法像宣师弟那样直接站出来帮明思或者明院长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景沅是明院长的学生，还住在明院长那儿，不少学生都自觉离景沅远些，甚至有一次还听到师兄说景沅日日在明院长那儿开小灶，便是头猪也出息了。
景沅重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难免觉得书院变了许多，因为明思的事，学生们生生划分出了几个派别。有的人永远在挑明思和明院长的刺，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人就此离开了书院……
回到宅院里，景沅也能察觉到不管是明院长还是明思，都在极力忍耐，景沅想劝慰些什么总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某一日，宣师弟拦住明思问了她个什么问题，明思耐心解答完后，宣师弟故意放大了声音道：“多谢明先生。”
明思久违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景沅想起明院长说过的，“你自己最清楚你是谁”。
但如果，有人也能知晓该多好。
明思为了做这个“明先生”忍受了不知多少难听的议论，婚事也迟迟未定，宣师弟只是按照寻常规矩喊了一声，就能让她欣喜，景沅总算知道自己能帮到明思什么了。
景沅不再顾忌什么，把明思当成书院里普通的先生一样，跟她讨论学问，称呼她“明先生”。
偶尔开玩笑的时候，景沅故意问明思，以后自己做了先生，明思是不是要喊“景先生”。
明思对景沅有更高的期待，明思道：“阿姐更希望喊阿沅‘院长’。”
景沅欣喜地点点头。
年复一年地专注在读书上，景沅也开始向往那个最高处。
魏先生有很多现在的景沅远远比不上的优势，十二岁的差距没那么容易追上，景沅却因为这样的挑战而拥有了更大的动力。
从夏到冬，所有的躁动伴随着一场大雪渐渐沉寂了下来。景沅没再被明相爷喊去见哪家姑娘，也无从知晓谢然的一点点消息。
景沅会期盼着将自己的目标告诉谢然，告诉她自己是那个曾经背负死契的孩子，但已不再是被死契困住的孩子。
终有一天，景沅会坐上谢然的外祖父曾坐上的那个位置。
那时，没有人会说景沅配不上谢然。
雪积得太厚，山路险峻，学生们暂时不用上课了，景沅想安静待着看会儿书，书童很不识趣地提议出去玩儿雪。
书童底气十足地说明思交待过，得盯着景沅多活动活动筋骨。景沅不太愿意，但被硬拖了出去。
院子里早有一群姑娘在嬉闹，过去景沅年纪小，和明思、叶希敏她们闹一闹也没什么，现在怎么看也不妥。
景沅欲要像只老鼠溜回房间，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