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的客房内。
已是午后,屋内腊梅盆栽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案上香炉里也有安神香薰往外冒着缕缕白烟。
这些都是唐生青吩咐下人搬进来的,自从昨日宴席后,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上。
其中缘由也并不难猜,不过是唐生青看到白灼被生父当面遗弃,觉得他可怜罢了。
白灼觉得怪好笑的,看来中原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地动恻隐之心。
“铎辰含麦。”
对着窗外高照的艳阳,白灼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
可能日后也不会再有人叫他的北狄名字了。
这世上再没有铎辰含麦这个人了,他忽地失去了归属感。
门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声响轻轻柔柔的,像是怕惊扰到他。
白灼起身去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有什么事?”
是吴晚然和苏其央,二人都在门外冲他笑着。
他虽看不懂吴晚然的笑里藏了什么,却能看懂苏其央笑里的同情之意。
“你心情好些了么?”苏其央颇为不安地问他,“我准备赶在韩安平进城前去一趟姑射山,明日你要一起来么?”
白灼瞟了眼吴晚然,随后关上门:“有人陪你,我就不去了。”
苏其央吃了闭门羹,悻悻地摸摸鼻子,朝吴晚然撒气道:“都怪你平日里和他不对付,我早说了让你对他好些。”
“嗯,都怪我。”吴晚然觉得好笑,顺着她的心意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日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好看。苏其央听出他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没来由地生出些燥热不安。
苏其央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要把这莫名的情绪甩出身子去,嘴里嘀咕着:“今日笑得倒是不假。”
“你说什么?”吴晚然没听清,俯身凑近准备再听一次。
眼见着他正靠近,苏其央忙不迭地推开他,甩下一句“先散了,明早启程”便匆匆离去了。
屋门又被打开,白灼冷眼瞧着吴晚然,语透讥讽:“满口谎话,你分明就听清了。”
“咣当——”一声响起。
那是吴晚然言笑晏晏地替白灼关上了门:“贤弟少说几句,有空不如先谋划下自己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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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山是座小山,没有什么峰峦叠嶂、山色入湖的绝世好风光。
唯有春日天晴时,日光照得整座山青翠欲滴,也照得潺潺流水波光粼粼,是十分秀气好看的,别有一番味道。
苏其央离开那日正是这样的好天气,可惜今日却不是。
惊蛰已过,春寒料峭,天色如泼墨,滂沱大雨下得淅淅沥沥。
黑色皂靴的靴底上沾满了泥泞,吴晚然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崎岖山路上走得极为吃力。
苏其央走在前面,腰间栓着一只晃悠的酒壶,抬起长腿、将将跨过一处路坷。
跨过后她回头看他,止不住地笑:“小心路滑,谁叫你非要跟着来?”
应着她这句话,吴晚然跨越路坷时脚底一滑、重心不稳。
“小心!”苏其央立即去抓他的手,用力一提,将他拽至跟前。
吴晚然没摔倒在地,可苏其央手中的油纸伞却跌落下去,在泥坡上滚了好几圈,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我早说了小心路滑。”苏其央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出事。”
吴晚然的眼睛藏在伞沿下:“你的伞脏了。”
“无妨,我用手遮挡住就行。”苏其央说着便松开抓着他的手。
“手遮不住的,照样会淋到雨。”吴晚然向前一步,他手中的伞向她倾斜,“你头上伤未好,我们共撑一把,如何?”
苏其央终于意识到什么,走进伞下死死盯着他,良久后颇为咬牙切齿地问:“你方才是故意害我丢伞的,是不是?”
吴晚然微眯双眼,并没有坦白:“此话怎讲?”
“哼。”苏其央知道他不会承认,也懒得和他争论,“就这么断定我会救你?”
吴晚然没有回答,心底却有些开心。因为她虽然气鼓鼓的,可也并未走出伞下。
苏其央有些气恼。一路走来,她一直都被吴晚然吃得死死的,似乎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谋划以内。
将伞面更向苏其央的那端倾斜去,吴晚然不敢逾矩,和她隔着距离,任由左肩暴露在伞外。
看着他被打湿的另半边身子,苏其央闭眼咬牙,一把拉扯过他的腰身,将他拽回伞面下:“本来就体虚,还淋什么雨?贴紧我。”
被拽近的吴晚然敛起笑意,忽地开口:“苏其央,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你还得意上了?刚刚淋雨不会也是故意淋给我看的吧?”苏其央转头看他,嘴上嗔怪道。
吴晚然笑着摇头,感受腰间残存的来自她的余温:“你对谁都好,不是好事。”
“切,你管得倒多。”苏其央斜睨他一眼,大步流星地离他远去。
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又从伞沿处滑落下去,看得吴晚然有片刻的失神,险些忘了跟上去。
他刚才其实是想无理取闹地说:“若你无法置之不理、一定要对我这般好,就只能对我一个人这般好。”
他怕习惯后又失去,也怕做不成唯一。
苏其央没看出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话说回来,皇帝是你亲爹,居然不肯立刻派兵来救你,非得拖上这么久。”
身旁是始料未及的安静,苏其央以为是她失言惹他生气了,有些心虚地主动示好,向他搭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吴晚然点头,惜字如金:“嗯。”
苏其央如今已经熟悉了他的性子,知道他被戳中心事,她便打算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我知道你城府深、心思重、喜欢算计。”苏其央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问,“可是我不懂你方才装作摔倒,又是为何?”
她想不出此举除了能让二人距离更近以外别的后果,也想不出吴晚然为何想要和她共撑一伞。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