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娑由!”少年瞬间惊惶地蹲下身去,手足无措地扶住她:“你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中暑了?!”
伴随着这话,他见她摔了伞,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腹,浑身都在痛苦地痉挛着。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子,不如说是就没想过,以致于整个人都在抖。
她却只是轻声道:“不用叫救护车……我只是突然不想走了……”
无人的街道上,她漆黑的长发从背部尽数落到前面的地上来。
她的脸色苍白,茫然地转动眼珠。
“这是什么奇怪又任性的理由啊?!”
迪诺崩溃地吐槽道:“猫咪晒太阳都知道不能在大马路上!”
回答他的是娑由轻轻的笑声。
纷纷扰扰的黑发罅隙,她闪动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迪诺你在担心我吗?”
这么说着,她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想要往前走。
可是迪诺却突然沉默地将她背了起来。
娑由一愣,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道:“我没事……”
“但你不想走了,不是吗?”
他说。
言毕,他的双手掂了掂娑由的重量,背着她开始往前走。
娑由的编织箱在手中微晃,洋伞挂在臂弯上。
她晃了晃垂在他两边的凉鞋,沉默地注视着少年的后颈,看到他耷拉的发尾摩挲着衬衫的衣领。
“你可以吗?”娑由的声音充满了不信任:“我可不想突然摔跤哦。”
“可以啦!”他踩着斑驳的树影,像是不服气一样,倔强地嚷嚷道:“我、我会努力不让你摔跤的。”
“迪诺你还真是奇怪呢。”娑由却突然这么说。
“明明讨厌我不是吗?”她说:“你真的好奇怪呀。”
“哪里奇怪了?”他困惑地问。
“哪里都奇怪。”娑由说。
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委托她杀人。
明明很怕死,却好像不怕死在她手上。
说着讨厌她,可是又愿意这样背着她。
夏风拂过斑马线外的棷子树。
方才她倒在地上,透过发隙窥见他伸来的手时,少年担忧的眼神并不虚假。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一点都无法理解他。
难道这种性格的人都是这样子吗?
——胆小,懦弱,柔软,单纯,矛盾,又复杂。
无法预料。
当她直白说出第一点时,他一噎,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什么呀,杀人什么的,都说了,这不是亲自动手或委托别人动手的问题。”
他说:“我只是不想你去为我杀人而已。”
迪诺说这话的时候,周围蝉鸣连成一线,差点盖过他的声音。
墙角那片由绿意遮蔽的阴翳下,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被他背上的人随手摘下,悄悄别上了他的发间。
她听到少年的声音在说:“我确实很害怕被人伤害,但也不喜欢伤害人,所以委托你去为我杀人什么的,果然也还是办不到。”
须臾间,她的长发和雪白的裙裾都被风扬起,又被他的五指尽数拢回了可抓住的范围内。
他像是抓到了飞鸟一样,所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别扭都已远去,他变得那般满足和坦率:“他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你明明没有强烈的恨意去杀那些人,但是,我却让你去杀了他们什么的……我不想看见你那么做,你可能会因此受伤,被人憎恨,被赛夫特那样的人寻仇,漂亮的裙子说不定也会弄脏……”
“这是属于你这种弱者的温柔吗?”
背上的人在窃笑,好像并不为此动容一样,柔软如花的笑声听起来却比钻石还冷硬:“即便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也这么想吗?”
“没办法呀,谁叫我……”他几乎是立即接着她的话回答的,可是,言语到了这里,他却顿了一下,声音莫名轻了一个度:“谁叫我其实并不讨厌你呢。”
闻言,反倒是娑由安静了下来。
她嗅着少年身上好闻的皂角气息。
青春期的阴郁与明媚好像同时存在他身上,他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孩,肩胛骨和脊椎在雪白的衬衫下起伏。
她又想起了他那天那个奇怪的眼神。
就像浸在温软的水中融化的糖果,他那么、那么受伤地看着她。
某一刻,娑由在他背上仰头望向蓝天。
蓝天在她眼中无限延伸,柑橘花盛放在街角废弃的自行车篮里。
树影外的日光下,蝴蝶翕合,大海的涛声敲击着夏日的音律。
少年背着她走下一段老长老长的斜坡。
娑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迪诺明明那么软弱……但我好像知道小镇的居民们为什么都喜欢你了……”
“你虽然很弱,很爱哭,又爱撒娇,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你能一眼鉴定出钻石的品质,或许你这种善良不喜斗争的天真性格,才能让你继续保护这座小镇吧……”
“你是在夸我吗?”他惊讶道。
“算是吧。”娑由大方地承认。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那被自家老师评价缺乏想象力的大脑好像能想象她此刻的目光放远,任由穿过的风扬起她的发丝,让裙子上的蝴蝶结一起晃动。
唇齿翕合的少女是否会在某一刻微笑地注视他,看着他被发丝遮掩的、泛红的耳廓。
但是,很快,他听到她又说:“我不喜欢意大利,迪诺。”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
“它让我联想到梨花,苹果,教堂,庆典,还有死亡。”
晦涩,阴暗,浪漫。
自中世纪起,荒诞和神圣就充斥着这个国度。
她说:“每当我踏上这片土地,我都很清楚自己将要去枪杀一朵花。”
她略带忧郁的言语似乎在告诉他,她正在这个国度里流浪,在持续一场漫长的逃亡,每天都在吟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