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伤得很重,在榻上昏迷了数日才醒过来。
李狗蛋一见他睁开眼睛,顿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啕大哭,“我的哥,燕崽你终于醒了哇……”
“……我还没死呢,怎么就开始哭丧了。”
燕回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昏迷太久喉咙干涩,他声音沙哑,一动便浑身难受。
李狗蛋抽嗒嗒道:“你要死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活不了的。”
“你这几日……吃饱饭了吗?”
李狗蛋点点头,又摇摇头,“羽先生让人送了许多东西,但自从来了这儿,每日不是挨打就是挨饿,一下子看到这些,加上你又昏迷不醒,我根本吃不下。”
燕回道:“至少羽先生没骗我。”
“说真的,燕崽你要是死了,我恐怕也没多久日子了。”
李狗蛋低声道,长生殿内弱肉强食,他学艺不精,人又胆小如鼠,全靠燕回顾念着从前的友情没有一脚踹开他。
燕回重伤昏迷的这些日子,他担惊受怕,一是怕好朋友死了,而是怕这吃人的地方只剩自己一个。
燕回神情微动,少顷笑了一下,“没事,我命贱,没那么容易死的。”
李狗蛋仍旧苦着脸,肩膀颓丧地塌着,半晌他才张开嘴,声音几不可察,“燕崽,我好想回家。”
“我想回朔北,讨饭也好,捡垃圾也好,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我不想……”李狗蛋顿了顿,“我不想死在这儿,连全尸都留不下,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在后山。”
“我想奶奶了,她一个人埋在那儿,定然很害怕,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看她了。”
燕回低声道:“我也想我爹了。”
李狗蛋垮着嘴角,眼眶发热,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燕崽……你、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去王宅吗,我听说王员外成官老爷了,他家的夫人以前那么关照你,能不能让她夫君过来救我们?”
燕回愣住。
这几个月来,他刻意不去想起那个名字,尽管李狗蛋只是无意间提到一个与她相关的人,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那个让他伤心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好像快过年了,聿都是不是繁花似锦,她现在在做什么,聿都的月亮会像北方一样,一抬头便触手可及吗?
他的目光像是一汪凝滞的水,许久才缓缓波动,燕回摇了摇头,有些哀伤道:“她不在这儿了,我……我不知道如何找到她。”
只一刹那他便恢复如常,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李狗蛋叹了一声气,闻言心里的忧愁稍微缓解了些,他转过身,捧着一大盆猪蹄过来,“燕崽,吃什么补什么,你胳膊伤成那样,多吃些。”
燕回顿时语塞,“我是猪吗,我的胳膊又不是蹄子,再说了,伤患不能碰油荤。”
“是哦,那我去给你弄碗白粥来,惨哦,那你只能看着我吃香喝辣了!”
“滚吧你。”
燕回骂了一声,他身体实在虚弱,苦中作乐般的插科打诨并没有叫他的脸色好上多少。
羽先生来看过他几次,他失血过多,几度垂死,在伤亡无数的战乱中幸存,从猛兽口中挣脱,但大概真的是因为贱命一条,有时候连老天都不想收他,这次伤成这样,他还是活了下来。
直到咸宁二十五年的除夕夜,他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
这一年快要结束时,因着马上就是年关,宫中有大宴,各宫的主子与皇子们无故不得缺席,更何况也没有大过年将人关着的说法,谢氏毕竟是江南望族,李戬关了李拓溦两个多月以示惩戒后便将他放了出来。
十月底的时候,七王李孚谕向圣上请旨,甘愿以自己过去的军功为李长訚求个恩典,以报答他对儿子的救命之恩,十一皇子今年已二十有三,早就及冠,但因不受重视,几年来迟迟未曾封王就藩,换作从前李戬是绝对不会准允的,但此次七王世子被下毒一事,情况复杂,又的确冤枉了李长訚,为了安抚,李戬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李长訚受封“延平王”,他的王府很小,也很偏远,搬进王府的当日,除了七王与明婵公主差人过来送了礼,再无人在意都城中是不是又多了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郡王。
炉子上的水开了,李长訚抬手,斟满了茶盏,递给面前的程允棠,道:“小望,给你,有些烫,小心些。”
两个月前,程允棠对他说等他出宫建府了就要请她喝茶,李长訚记在心里,他每日早上收集最干净的晨露,用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她最喜欢的茶。
程允棠伸手接过,拂开上面的茶叶,轻抿了一口,道:“十一哥买的是新产的‘过雨’吗?今年南方有些地方闹了旱灾,这茶产得并不多。”
李长訚温和地笑了一下,“招待你,该用最好的。”
程允棠道:“你的病养好了吗?”
“你让人给我送了那么多的补药,早就好了。”
他们坐在亭台内,李长訚的王府是刚建的,许多地方明显可以看出还没有修缮好,院子里很空旷,他尚未想到要怎么点缀。
“总觉得这院子里缺些什么。”李长訚环视了一圈四周,忽然扭头道:“小望,你见多识广,你说这院子里该怎么布置,前些时日下了几场雨,那里的地都烂了,我还没想到要用来做什么。”
程允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亭台不远处有一块光秃秃的泥地,她脱口而出道,“围起来做个花圃吧,马上入冬了,就种些耐寒的花,免得开春后倒……”
这几句话有些熟悉,她倏地顿住,神情微怔。
李长訚见状,问道:“小望,你怎么了?”
程允棠嘴唇翕合,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已经是年底,那个院子里,燕回种下的梅花是不是开了,朔北肯定已经开始下雪,坐在亭子里往外看的时候该是何种美景。
回宫后的日子很忙,要应付太多事情,程允棠已经快忘了在朔北待过的几年,这是回宫三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想起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