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阵紧似一阵,笼几片薄薄灰云,偏院扯起一片冷清寡静,连觅食的檐雀儿也不来一只。
丫鬟青函取来手炉,忍不住往外啐了一口。
“这么大份家业,还能短缺了咱们的不成!”
背后的管家奶奶们笑作一团,灯油、炭火这些东西虽小却要紧,最能刁难那口气,每回她来支取东西,总免不了让人戳脊梁骨骂狐媚子。
青函一掀毡帘,怕雨汽冻伤了小姐,她这病反复无常,衬得新裁的衣裳都大了些。
孟澜正靠窗写字,三百六十份请帖,都是小姐亲手写下,她咳嗽之症尚未痊愈,又落下了腕酸手疼的毛病。
这样折腾人,还不是因为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位宋府的嫡长孙归家了!
孟澜接过手炉,温柔地笑了笑:“我正好手冷呢。”
她生得极美,乌瞳水浸浸生怜,唇里抿出让人心神摇曳的殷红,一张脸颊如明珠晕光,芙蕖映霞,一眼让人神魂酥倒了。
青函有些为小姐打抱不平。
宋家嫡长孙成婚前便去了边关,如今打了胜仗回来,高升左都督,年轻又前途无量,这一代的世族魁首。
这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最先累倒的却是自家小姐。
她写下的请帖,递送到京城各大豪阀,一手好书法劲骨丰肌,圆转酣畅。
连那些见多识广的高官,也忍不住称叹赏心悦目,恨不能引见。
每封请帖一打开,一阵香气沁入肺腑,是她依据各位高官的喜好,亲手调制香粉,研混入墨台。
不禁令人遐想:是怎样一位心思毓灵的妙人?
可是他们不会知道,这些请帖出自小姐之手。
孟澜一整日都在偏院待着,穿一件半旧不新的暗紫色衣裳,端庄保守,宽宽大大的地将年轻娇嫩全掩藏,乌发随意挽起一个发髻,剩一绺别在耳后。
总让人恍惚,她眼底远超十九岁的随和淡然。
她轻言细语,从不与人争执,温婉舒服就像流水打磨过的玉石,美得并不具攻击性,低垂云团下缓慢流动的风。
只有摸近了,才贴到那一点沁凉,若有若无的疏离。
世家宗妇以争用贡香为荣,哪有她这样亲力亲为地调制香料。
她取出压襟的香丸,佐以中药熟蜜,安眠息神的功夫最好,大夫人素日侍佛,送去给她用正好。
青函知道小姐窖藏香丸花费了不少时日,不免说。
“小姐何必劳神自己,他们宋家最不必俭行省用!一灯笼跌下来砸死七八个下人,您只要肯争,别说再名贵稀罕的香料,就是京里各大坊也能改了姓!”
青函全然改了当初跟小姐进京时的畏怯 ,浸在这块儿等级森严的公卿之地,人不免被这内蕴的富贵气象提携三分。
宋家的权势在小官儿面前讳莫如深,一草一木也被敬得客气,青函的口气也轻狂了些。
孟澜眉眼依旧平静,低头笑了笑:“我自己喜欢罢了,与他有什么干系。”
提起姑爷,青函才想起要紧事。
这个时辰,姑爷应该已经回府了,可是甚至没人来知会一声,小姐也不在意的样子。
孟澜住在宋家偏院已有两年,鲜少出门。
除了大夫人明白,她是宋闻淮一纸婚契的正妻,外头甚至误会她是进京投奔的远房亲戚,多讽刺。
青函不甘心地说:“他回来,各个儿都长了脸,恨不能眼珠子摔头顶,偏咱们沾不到大公子半点光。”
孟澜温和提醒:“咱们得宋家庇护这几年,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不必借谁的光。”
青函知道小姐懂事识大体,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被人疼。
这些年,她像心底一点委屈也没藏,为人处事谁不称一声周全。
宋闻淮成婚前便自请去边关,两年来,家书三十二封,没问过家里的她一句。
青函早有风闻京里的二世祖养通房、瘦马的习性,宋家教养严苛,宋闻淮房里干净,可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去了边关能忍住不馋腥?谁不是拿家里宗妇做摆设,在外暗度陈仓,维持面子光润便是了。
开宴是在入夜时分,孟澜核对了席位坐次,安排好一应酒皿花卉陈设,打理得妥帖清楚。
饶是如此,免不了几个管家奶奶在后头不服气。
“小娘子是个面软心硬的主儿,大夫人唤来辖治咱们的呢!”
孟澜尚未忙完手头的事,大夫人招她进屋说话。
大夫人让她一直住偏院,为的是低调隐下这桩婚事,想来如今见她,是因为她丈夫归家了。
孟澜一对乌眸在灯火下格外潋滟,轻轻请安说:“大夫人。”
她将香丸隔火细细地熏,清凉药味混一股醇厚的老山檀。
大夫人抚了抚佛珠,只觉得祛风通窍,说不出的舒心,睁开眼,瞧见儿媳递上一碗参汤,又是唤人取来暖膝的羊毛毡。
“您腿脚有畏寒的毛病,也该多保重身子才是。”
大夫人知道她这段日子忙前忙后,高门深户里头的关系浩瀚繁杂,她也总能厘清头绪。
谁不称一声体面,确实是个听话安静的好孩子。
大夫人并不接过参汤,只说:“我倒没什么要紧,只是闻淮的庆功宴,你务必要办好了,大小事都到你这里过眼,可出不得纰漏。”
孟澜没什么情绪起伏,温婉应是。
二弟媳晚珍还是头一次见孟澜。
她扯出一个笑脸,亲亲热热地将头靠在她肩侧,却掩不住话里的讽刺。
“听说大嫂是出生书香门第的人,我瞧今夜挂在明堂的那副书法,似乎不是真迹,也别见怪,虽有十分神似,难保宾客中不会有行家看出来,还以为咱们宋家声势衰颓,惹人贻笑是不是?”
大夫人略微蹙眉:“若真如此,赶紧撤换下来。”
孟澜回道:“其实那副书法是都督的临摹之作,他这番回来,我特意悬挂在明堂。”
大夫人脸色稍缓,孟澜静静颔首:“倘若大夫人觉得不妥,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