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并不畅快,桌上的饭菜只动了几口,便撤了下去。
孟澜还是头一回坐在家宴上,内眷亲戚也不认识,他们寒暄气氛,孟澜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一整日没用过饭的缘故,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烧得慌,头晕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恐怕是受凉了。
夜色已深,她才慢慢回了房。
这是她搬过来住的第一个夜里,方才大夫人留下她,无非希望宋闻淮早日同她圆房,为宗族考虑子嗣,只因她这个儿子,对男女情/爱从来不上心。
孟澜命人备好热水,安排地龙,烘得屋子温暖如春,熟锦缎面的蚕丝被让人像陷下去似的。
是比她从前那间寒酸的偏院舒服些。
听茂和回话,都督还要晚些再回房。
孟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今日合该是他们的洞房夜。宋闻淮记忆力过人,连军中一名哨官都能叫出名字,不会不记得这件事。
孟澜什么也没问,宋闻淮和四弟在书房要说的,显然是家族要务,她也无心过问。
宋闻淮此次回京紧急,只带了一支嫡系部队,恐怕京里出了大事。
临潼王是宋闻淮的表叔,在他抓周宴上便慷慨赠予河东一千亩青禾地,极为看重他,曾说自家那些不肖子孙,一万个也比不上他。
如今临潼王发动政变,清流死的死,伤的伤,整个文官集团元气大伤,除却阿谀谄媚之辈,宋家至今立场未明。
这样能立足百年,历经两朝的大士族,绝不会轻易下场淌混水。
他出入朝廷,免不了应酬权贵,身上总带着边地粗砺的血腥气,不太合适,孟澜给他放了挂衣的香丸。
不像寻常贵公子的浮甜。配伍时用了雪松、龙脑,生闻霸道冰凉的风雪气,寒意凛冽,乌木沉稳,清冷、距离感十足的香气。
正如他这个人给她的感受。
忙完这些,她才开始研磨宣和局要的香料。
她尝试了新法子,加了十二味中药进去,做成一个个小巧圆润的蜜丸。
虽然耽搁了几日,好在就快完成了。
青函说:“都督那边刚送来八百两银票,小姐何必这样辛苦,你瞧,眼圈儿下都青了。”
孟澜略微诧异,白日时她并未数过银票,只知他给了很多,八百两这个数目还是让她心里一跳。
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最省事的方式。
她在他心里,从来都是用钱就可以打发的女人。
孟澜将银票压在妆奁,她没有理由收这份钱,爹在世时常告诉她:读书人要守节不移,清清白白,不能看轻自己。
青函想不通,小姐是都督的妻子,花他的钱天经地义,为何总拿自己当作外人。
孟澜佯装捏了捏她的耳朵,说。
“好了,你快去把烛火灭了,别进了烟火气,坏了这一批香丸。”
青函这才翘起酒窝,眼里亮亮的,充满了希冀。
“小姐的手艺在各大坊无人不叹,争着抢着打探您的香方,好些贵人还排不上呢,宣和局给咱们开价最高,有门手艺走哪里都不心慌。”
孟澜嘴角掀起笑意:“宣和局是老东家了,做得精细些也是应当的。”
最重要的是,宣和局每月都有一批御制送进皇宫,倘若能因此,给宫里的那位捎个信,她也就心安了。
青函说:“等咱们攒够了钱,赎回泉州老家的祖宅,小姐,您也可以放心置办自己的东西了!”
今日青函收拾宋家小姑妹回门的行头,繁杂得十个下人抬也不够。
她忽然记起,小姐好像来到这宋家,一样东西也没带,搬过来也仅仅一个简单的行囊,屋里放眼望之,全是宋闻淮的物件。
她那么有分寸感,生怕自己的东西占了宋家的地方,就好像不曾留下她存在的痕迹……
孟澜温言:“你去外头扫一下水,别让都督回来时打湿了靴子。”
茂和急匆匆跑来,神色紧张。
“夫人,都督临时有一个应酬,已经备马出门了,今晚不会回府了,您先睡下吧。”
孟澜一愣,夜深露重,这才感到肩颈袭上一阵酸软。
她一如既往地温顺:“好的。”
青函睁大了眼,这话糊弄人也太明显些,以宋闻淮如今的声势,有什么应酬在深夜!还是非去不可?
孟澜脸上却没什么异常,客气说。
“劳烦你替我转达,都督辛苦了,也要多休息,别染了寒气。”
倦意与疲惫感泛上后劲,孟澜在这张床上睡得并不安稳,费神太多,容易做噩梦。
她惊醒后,盯着双蝶纹的帐子,额头沁满冷汗,后背都湿透了。
和过去孤枕一人的情形,有什么两样呢?
宋闻淮并不是会哄人的性情,男人的心强求不来,自从离开家乡,她要吃一颗安神丸才能睡着,好在也习惯了。
西跨院那边倒是热闹,晚珍早已知道这件事,和人笑的前仰后合。
“看来大哥是真的不喜她,还以为她多大本事,装得那么听话,自以为找到靠山,就可以压咱们一头呢!”
“她连婚宴都没办过,您才是正儿八经过了聘,宴请了各大世家,风光操办的宋家儿媳,她哪能跟您比?”
晚珍满意地哼了一声,府里的闲言这会儿已经传开了。
宋闻淮都不在乎她的感受,还需要旁人在乎吗?
翌日,孟澜回家祭拜父亲一趟。
当年父亲的尸骨被湍急江流卷走,无可收殓,门生故吏因为畏惧临潼王,无人敢来吊唁。
还是宋闻淮顶了所有压力,出钱出人修了衣冠冢。
只因这一点,孟澜从不在人前说宋闻淮一点不是。
姑妈见到孟澜只身前来,脸色瞬间难堪下来,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你怎么这么没用,说好了今日把他哄也好骗也好,必须弄来!你的脸就这么值钱,连你爹的祭日也不要紧了?”
一些亲戚也在,顿时窃窃私语,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