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格外早呢。
宋闻淮靠在马车的毡枕，他实在不算性情好的男人。
从小接受最严苛的教养，情绪稳定得可怕，没有展露过什么喜好，旁人暗骂他没有心。
他也全然不在意。
他肩上担着宋氏未来五十年的气运，不可毫无顾忌，从小母亲便教导他。
这样的人，自己累些，却不会让旁人吃苦，受到宋氏荫庇的弟妹，便能自由自由在，随自己的心意。
二十多年的性情，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便能扭转。
茂和想起要紧事，瞧了瞧都督的脸色。
“朝廷里的老爷们，托我有事问您，上回给您写请帖的，出自哪位当世大家之手，想买这个人的字呢！”
茂和小心地说：“我怎么敢跟他们说，这都是夫人写的呀。”
宋闻淮缓缓睁眼，怔住了。
“当日，几百家请帖，都是她写的？”
茂和笑了笑：“您那时办庆功宴，夫人忙了两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儿，字是她一笔一划写的，夫人写得一手漂亮好字！老爷们成日向我打听呢。”
她真的对他事事上心，像旁人说的那样，心里有他好多年。
茂和叹了口气：“不过，都督回来了，夫人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之前她一直住在偏院，从不进内宅的，逢上家宴，她也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香料，连咱们也很少见她呢！”
宋闻淮转过头，眉间不易察觉地轻蹙。
他一直以为，她在家两年，过的是有钱有闲的贵夫人日子，只是没有丈夫陪伴而已。
“我未归家的这两年，夫人从未踏足过正院？”
茂和自知多嘴，低头讪笑，试图糊弄过去。
宋闻淮眼底有些晦暗的情绪，他并不熟悉这种感觉。
他往后一靠，孟澜很喜欢给他衣衫熏香，焚香缭绕的雪松气息，疏离深沉、夹杂一丝凛冽的酸。
两年前腊月初四，她被姑妈一辆小轿扔到宋府，后来船舫失水，湿衣相贴，她紧紧拥着他不松手。
他一直以为是这味香是冷与侵占。
如今才察觉，她调香丰富，就像下了一场山雨。料峭之后，能见一丝回甘和暖意。
下了马车，大夫人正等着他用饭，蕴黛蹙眉，哼了一声，已有几天不与他说话。
宋闻淮神色不改，只说自己吃过了。
烟火气掩盖了雪气，她没有在前厅用饭。
宋闻淮原以为她歇下了，隔着一道雕花窗子，却恰好撞上她清亮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想喝口茶，孟澜却笑了笑：“这会儿喝了茶，夜里又该睡不着了，对身子不好。”
宋闻淮想了想，放下茶盏。
纵火案和流民军没关系，和她兄长没关系，也和她没关系，他却搜检了她的屋子。
放外人眼里，就好像他没把她当过家人。
宋闻淮抿紧了唇，他在等，等着她说她很不高兴。
怨怼之语也好，委屈掉眼泪也好，就不会闷在心里生病。
他第一次有些意识到，她的眼泪是珍贵的，决计不示人前。
似乎连屋檐的雪水都慢了，宋闻淮坐在书桌前写公文的笔一顿，罕见地掀起眼帘。
他下颌生得很好看。
尤其从孟澜这个角度，她有时会出神地盯着他很久。
良久，宋闻淮有些漫不经心，低沉的声音携了一丝沙哑：“月钱，还够使么。”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孟澜转过身，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么好，那么温婉地对他笑。
宋闻淮觉得，她这样的性子，是很容易让人欺负的。
孟澜把手里的香囊递给他。
小巧的香囊缀着流苏，样子精巧，绣的是猫扑蝴蝶，她这手双面异色异形绣的功夫，两年便学会了。
她客气地笑了笑：“都督，昨夜忘了把生辰礼给您，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愿您今年顺遂如意。”
宋闻淮嘴唇微动，却见她将香囊放在案几上，低头，拿剪子继续剪大红纸样子。
烛火“啪”地爆了一声，映出她光洁微垂的脖颈，上翘的秀鼻，嘴唇轻抿，无形地拉开了距离。
她总有手上的活计做，不言不语，
宋闻淮想看看她在剪什么，下意识地提起。
“那天夜里，我其实——”
孟澜摇了摇头，轻声说：“无妨的，我没有往心里去。”
停顿了半晌。
宋闻淮刚抬起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深邃的眼底暗了一分，脸上重新恢复了淡漠。
嗯，也好，她不在意，并没有因为他而生气。
换作旁的夫妻，吵吵闹闹又好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但他们之间，好像不是那种亲昵的关系。
宋闻淮有些要说的话，涌上喉头却顿住，慢慢地，尽数抑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