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愚蠢到放弃真实存在的‘您’,而去追逐仅存在于可能性的‘您’呢?” 他不仅采取了反问的句式,而且语气颇似人类,再加上闪现的数据流,说明他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以AI的身份,表达愤怒的情绪。 姜蔻不由屏住了呼吸。 片刻,她重重呼出一道滚烫的鼻息——她的病情加重了,浑身发冷,每个汗毛孔都似积淤着寒凉和颤栗,呼吸却火烫无比。 她不知道,在他的预测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她都病成这样了,他都视而不见。 不过,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A居然会在乎她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绝对理性的存在,不可能在乎一个人。 姜蔻忍不住问了出来。 原以为A会像之前一样回答,谁知,他顿了片刻,突然说道:“——开始同步感官。” 姜蔻一惊,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她顾不上身体不适,一步步后退。 但就像预测到她的动作一般,商场天花板冷不防开启,探出两只银白色的机械臂——这是商场里最常见的配送货物的机械臂。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 ——姜蔻当机立断,转身就跑,只听咔嚓几声响,其中一只机械臂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机械臂摊开手掌,掌心裂开,钻出一条连接线,干净利落插-进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一时间,疼痛感、亲密感、对未知的恐惧、疾患带来的高热……如同冷热交加的汹涌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刺激她的神经。 姜蔻两手撑住地板,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她真生气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不能对你产生好感吗?” A的回答近乎冷漠无情:“目前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 姜蔻险些气笑:“……行!” 她倒要看看,他强制与她感官同步,是想干什么。 她想得没错,A的确看到了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不,不止。 他看到的可能性,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过程更加丑陋和可怕。 为了不让她生出代入感,A加快了时间的流速,姜蔻就像看了一场三倍速的电影。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无法排解的痛苦。 每一种可能性,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陷入深不可测的绝望。 姜蔻不明白A为什么给她看这些。 是觉得,她看到这些可能性后,会理解和同情他,甚至原谅他冷漠粗暴的行径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之前没有计算出这种可能性? 姜蔻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额上的冷汗,有点想笑。 他博取同情的方式,也太拙劣了。 但很快,她就怔住了。 那些可能性的主角并不是A。 而是她。 ——不管A经历了什么,不管他被利用、被抛弃、被抵制、被恐惧、被排斥还是被崇拜,她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现在,不管反公司联盟如何诋毁他,她都坚定地认为,一切都跟他无关。 那天焰火晚会上,他问她,是否已开始对他的存在感到害怕。 她回答:“一切都跟你无关,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表面上,她只回答了一次这个问题。 在A的眼里,却是无数种铺展、延伸的可能性。 他不断观察、分析、评估她的反应,不放过任何可能会影响结果的变量和干扰因素,精密计算每一种可能性里她的回答。 但每一种可能性里,她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害怕他。 A一直能极其准确地控制面部表情。那天,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扩大了。 他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感到好奇。 这是第一次,她和A感官同步时,他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一个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哪怕只是静态图片放大后的像素点。 按照多世界理论,既然她“不害怕他”,那么就必然存在“害怕他”的可能性。 可是,他看不到那种可能性。 A想知道,究竟是他计算能力不足,还是她真的如此特别。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A都清楚地计算出,自己之后会怎样对待她。 ——他会想要得到她。 这是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的“他”,共同做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