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景沅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跟明院长一起回相府，明相爷开始的两年总劝景沅留在书院，没劝几句就会被明院长不留情面地打断。最近两年明相爷又变了，劝景沅参加科举更好，身契的事很好办，完全不用担心。
都好几年了，明相爷竟然还不知道身契已经烧毁了？！
明院长没说破，景沅也不敢贸然就说了。
不过明相爷劝景沅参加科举的时候，明院长会揶揄道：“阿沅做官，然后做爹的门生？那倒是有意思，我和爹一个辈分了。”
明相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也认真盘算起这件事，私下里偷偷把景沅喊过去，问他愿不愿意做官，如果做官那就趁早改了名姓，改做明家人，就记在明院长名下，算他的儿子。景沅惊得不知道怎么回应明相爷的好意，出了门就被明院长警告，除非是自己愿意那么做，不然明相爷说什么都不用管。
景沅都想不到不愿意的理由，一个签了死契的仆人，能在书院念了好几年书，已经是旁人不敢想的福气，现在因为书念得太好，明家还愿意让景沅做儿子，景沅应该喜极而泣，当即感谢明相爷才对。
怎么会是不知所措？
景沅久违地想起了那个破旧的茅草房，那个夜里商量把自己卖掉的父母，会甜甜喊自己哥哥的小妹，带自己捡柴火的哥哥们……
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景沅低头看看自己衣裳上的暗纹，明院长送的玉佩，府里的丫头做的精致的修鞋……景沅又看见了明思头上的紫玉簪。
时至今日，景沅和明思还是云泥之别吗？
景沅点点头，过不了多时，景沅就成了明家人，是族谱上的明相爷的孙儿，是闻名天下的明院长的孩子。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景沅是生在那个茅草屋的孩子了。
景沅也不再是价值五两银子的孩子了。
唾手可得的一切就在眼前。
新的身份也会帮助景沅有个好的姻缘，拥有一个体面的妻子。
“阿沅，给你准备了几身新衣裳，你明日换了去陆府吧。跟姑娘说话可别像个木头……”明思在景沅面前仔细嘱咐着。
“阿姐，我不想去了。”景沅头疼得厉害，避开了明思询问的目光。
“你不舒服吗？我让人去找大夫……”明思立刻就吩咐了身边的丫头。
“不……”景沅注意到了明思的衣裳，依然没有满绣，不过它并不是不如满绣。明思穿的是上好的江南进贡的丝绸，明思是正儿八经的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景沅骨子里却还是茅草屋里那个脆弱又自卑的孩子。
谈婚论嫁也要靠明家将景沅装扮一番，才可能有个好姻缘。
“阿姐，你忘了，我是明家的仆人。”
明思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道：“家世没有那么重要……”
“很重要。”景沅异常笃定，若不是那样的家世，自己的痛苦又从何而来，“宣琰拼了命地读书不就是为了挣脱那样的家世吗？他哪怕……哪怕是个七品官员家的孩子，也不至于此。而我……我比宣琰还不如……”
“如果……如果你想做官，这样也很好的，阿沅，你也可以和阿琰一样……”明思哽咽道。
“我不是想做官，阿姐，我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不是明家人，我也不再是景家人了，我的一切都是明家给的……”景沅语无伦次地倾诉着痛苦。
“阿沅，我和爹爹都很高兴你能来，爹爹当时就烧毁了身契也是不希望你始终想着那些，能安心念书。你现在书念得很好，不管是做先生还是参加科举，都会有一个好结果的……爹爹也是深思熟虑后才会收下你的，绝对不是因为祖父的缘故，你想成为谁都好，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学生。”明思说完就擦着眼泪离开了。
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竟然也能被弄得这样糟糕，传到明相爷耳朵里指不定让明相爷怎么想。不愿意入明家族谱就算了，还在相府里惹哭了明相爷的宝贝孙女。
夜色渐深，景沅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来凌城以后的事。明思无微不至地照顾景沅，每一次景沅生病了，都是明思最紧张。明院长不常表达什么关心，全身心都盯着景沅的学业，景沅能进步很快，明院长功不可没。明思给景沅的身体里注入了温暖的血液，明院长让景沅长出了能安身立命的骨，景沅的脱胎换骨不是因为几块玉佩，几身新衣裳，是书院的点点滴滴重塑了景沅。
次日一早，景沅又被明院长喊去了，明院长骂骂咧咧的，说话很难听。
“早跟你说不要管老头子说什么，做主做到我的头上，真是老糊涂……”
景沅硬着头皮帮明相爷挽回一二，“相爷也是为学生考虑……”
“你别急着替旁人说话，你做事也不怎么好看。我这做老师的可不敢教学生祖宗也敢忘，且不提是什么好赖祖宗，老头子做主做到我的头上，就是不行。学生就是学生，我为你做的都是老师该做的事，多一件也没有了。我还是那句话，留在书院的事你多考虑考虑。你将来的岳家想必也会问你这件事，自己想明白了，莫要将来懊悔。”
明院长一通噼里啪啦的话扔给景沅，景沅脑袋晕晕乎乎地走出来就看见端着早饭的明思。
“阿姐……我……对不起。”景沅对惹哭明思无比后悔，开口就是道歉。
明思微微垂下眼眸道，“不用道歉啦，阿姐大方原谅你了。”
景沅不太安心地从明思身边走过，明思又喊住了景沅，“阿沅，还是好好去见见陆姑娘吧，万一是有缘人呢，错过了那可就错过了。”
“好。”景沅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也没能理清楚自己的事。
不过当下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平白惹人伤心，景沅便听从了明思的劝告，换了身衣裳去陆府。
仍是多年来的那套说辞，景沅是明家在扬州的亲戚，现在在书院读书，是院长的学生。
仔细推敲推敲，这番说辞也没问题。往上追溯几代，应该确实是亲戚，毕竟过去在一个村子里。
陆府很认可景沅现在的身份，寒暄了一番后问起景沅将来的打算，景沅如实回答了会留在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