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接连几天的放晴终于让山路好走了许多,加上快过年了,明院长立即安排了人手送谢然下山。景沅本想随同,被莫名其妙的月考绊住了。按正常日子算,年前应该没有月考了,偏偏被大雪困了多日,明院长说是看看学生们待在房间到底是看书了还是睡觉了,考完再各自下山回家。
景沅没送成谢然,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找准时机说,稀里糊涂写完了月考的策论。明院长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让魏先生当天就把榜放出来了。景沅暗自松了很大一口气,幸好还待在老地方,要是真变成第二,说什么也没脸跟着回相府过年。宣师弟没任何悬念地待在第二,魏先生作为宣师弟的老师,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心思祝贺景沅,沉默地带着宣师弟用功去了。
归根结底,真正有用的名次还是科举的名次。
景沅独自走在书院的路上,发现脚下的青石砖有的有裂痕了,有的砖松动了,默默数着有问题的地方,准备回去之后告诉明思。
“景师兄。”
景沅现在也还是书院年纪最小的,一般比景沅年纪大些但进来晚些的学生不太好意思喊师兄,打个哈哈就混过去了。唯有宣师弟比景沅大了五岁,每次都规规矩矩听不出半点情绪地喊师兄。
今日也如此,景沅没被宣师弟主动找过,询问的目光对上宣师弟闪躲的眼神。
“我想……我想问师兄一些事。”宣师弟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表情很不自然。
“噢,好,你说。”景沅看向宣师弟手上的几张纸,应该是他写的策论。
宣师弟指着策论上的一处问景沅,说魏先生已经反复讲过了,但常常是自以为明白,写出来一塌糊涂的情况,不好意思总盯着一处缠魏先生。
景沅很认真仔细地把自己知晓的都告诉了宣师弟,宣师弟道完谢离开后,景沅见到了不知打哪儿过来的明思。
景沅还记挂着砖的事,尚未开口,明思先走过来打趣道:“倒是很有个师兄样嘛,跟阿琰讲了很久呢。”
“我吓一跳,他以前从没问过我,生怕讲错了丢了老师的人。”景沅故作忐忑。
“哪那么容易就丢人了。我还要去天一阁,你赶快回去找爹爹吧,爹爹还没来得及看你写的。”明思说完就离开了。
书院里人人都说宣师弟是第一刻苦之人,经常被撞见在天一阁里看一晚上书不睡觉,之前还累得长了不少白发。景沅则在比谁更刻苦上是个排不上号的角色,并非是景沅格外会偷懒,刚来书院时,景沅也算是在拼命读书了。正式成为明院长的学生后,明院长有自己的安排,景沅没有空闲的时候,到了时辰没完成该完成的,绝不准擅自偷偷挑灯夜战,次日等着挨骂就是了。景沅就住在明院长身边,哪天要是心血来潮点盏灯看书,明院长闯进来把灯都给砸了是很有可能的。明思跟景沅是完全不同的情况,明思哪怕做了先生后也有一堆琐事缠身。赶着快过年了,书院的事好不容易能暂时放下,明思居然还跑到天一阁去看书。景沅过去开玩笑说觉得明思的学问比自己好,说不定最后是明思做院长。玩笑之语现在想起来,景沅觉得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成真,反正都做先生了,做院长也没什么。近来关于明思的议论也消停了不少,明思整日奔波于前后院的辛苦算是得到了一点理解。
倘若出现了一个家世、学问都胜过景沅的人,景沅会如何?
这个人是明思的话,景沅只觉得安心,未来的岁月里,明院长再不用担心书院后继无人,无论魏先生、明思,还是景沅,三个人都是真心为书院考虑的。
景沅没有任何负担地拿着自己的策论去找明院长。
这一年是景沅来凌城后最高兴的一年。自己学业的进步、谢然的出现、关于前途的决定,每一件事都让景沅无比满足。
韩夫人的身子总是好好坏坏的,谢然的担忧之情一览无遗。景沅和谢然都不满十六,便只是在明相爷的安排下正式定下了亲事,成婚的日子打算安排在下一年年末。
甚少下山的景沅有了许许多多理由下山,明相爷趁景沅歇在相府的时候,又再次提起了入族谱的事。就算是做书院的院长,一个有靠山的院长怎么看也比出身低微,在凌城寻不着半个血亲的院长好。
院长不是只需要学问好,明相爷郑重其事地强调了这一点。
景沅绝不会拿那件事戳明院长的伤口,于是谨慎小心又委婉地问起了明相爷当年的事。
明相爷脸色变了变,欲要发作却硬生生忍了下去,道:“你也别觉得我说得难听,姓韩的学问是不错,但不管是看人还是做事,做书院的院长都不合格。我把儿子交到书院去,便是学不到什么,我也认,但他一味偏袒钟逸宣,同样喊他一声老师,他对我儿子如何,对钟逸宣如何,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后来的事,只能说是自作自受,这也就是晨儿没事,这些年我也懒得提这些。”
明相爷的确不像明院长那样脾气火爆,动辄就要骂人,现下说这么难听的话,可想而知当时动了多大肝火。
不过,景沅这几年从旁的年长些的先生那儿听到的都是明院长年轻时在书院是很受欢迎的,学问好,出身也好,性格有些傲也没谁抓着不放,怎么同一件事到了明相爷的嘴里完全不一样了?明相爷不见得多介意白眼狼钟逸宣,却非常介意韩院长的行为。
景沅问道:“我听其他先生说,老师刚来书院时就很优秀,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啊。”
做老师的面对一个极其优秀的学生,便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还能明晃晃地偏袒差些的?
明相爷冷哼了一声,道:“晨儿不过是他的学生,钟逸宣可是他的女婿,那能一样吗?”
“难怪……”景沅把这迅速归为了有些不讲道理的人之常情,“所以老师就是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才定下了先生们不能把女儿许给仍在读书的学生的规矩?”
“嗯,毕竟那件事闹得太难看了,本身书院的先生就该避嫌,若是都在里面选女婿,还有什么心思教旁的学生?”明相爷仍要嘲讽一句,“像你老师那般倒霉的,不就得不到他老师的欢心吗?到底女婿比学生重要。”
景沅不知怎么接话,尤其谢然就是半个韩家人,忐忑不安地问道,“那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