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晓赶至军营、告知沈颐此事时,他正在同楚济分析战局。
听闻是楚禾将人接走的,沈颐满目惊诧,又确认了遍:“你确定接走她的人是小王爷?”
君晓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我前几日来营里寻你时,见过他的!”
帐内无声,针落可闻。
沈颐和楚济对视一眼,而后,楚济启唇,唤进了帐外静候的侍卫,命他去传楚禾来见他。
楚禾赶回时,已是弯月初升,繁星点缀着夜空,寒风袭过,小雪初降。
彼时,沈颐侯在帐外,几片雪花落在他墨蓝色的衣衫上,他的视线便从那紧闭的帐门上移到了那几片雪花上。
君晓蹲在他身边,伸手接住一两片雪花,甚是无聊地问:“姐夫,我们还要等多久?”
“无聊就去练剑,”沈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日后回齐门,师兄定会检查你剑术。”
不想练剑,哪怕无聊,也不想练剑。
君晓撅了撅嘴,随手捡起身旁的树枝杈在地上勾勾画画,打发起无聊的时间。
沈颐抬脚,轻轻地踢了他小腿一下,催促着他。
未料少年竟挪动了几步,移到他抬腿不能及的地方,继续在地上勾勾画画。
沈颐只得开口,强调了遍:“到时,我可不会帮你。”
君晓置若罔闻,沈颐便也没再管他。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随即,帐门大开,满腔怒火的小王爷从中走出,直奔沈颐。
他咬牙质问他:“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世子?以至于世子要让皇兄下旨命我回京!”
君晓蹭的一下站起,侧眸看向楚禾,目光冰冷。
沈颐面不更色,只是朝君晓伸出了手。
君晓的视线这才从楚禾身上离开,他俯身拾起被他放在地上的辟星刀,放到了沈颐手中。
楚禾识出了那是宋遥的佩刀,怒火被震惊取代,脑海中不停地响起宋遥的那句:若那人身份尊贵、权力滔天呢?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拉开与沈颐的距离,委婉地问:“世子,可认识宋遥的哥哥姐姐?”
“认识,”沈颐握着刀柄,缓缓拔出半截刀身,雪亮的刀身折射着皎洁的月光,他复又继续说:“又如何?”
楚禾无声地握紧双拳,开口直奔主题:“是世子杀了他们?”
沈颐的视线这才落到了楚禾身上,反问他:“小王爷可知她的兄姐是谁?”
楚禾被他问住,愣在原地。
“或者说,”沈颐便换个种问法:“小王爷,你对她了解多少呢?”
楚禾当即便想反驳他,可双唇张了又张,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无法反驳,相识至今,他对宋遥的了解,仅限于,她是雁落城人,兄姐皆亡,如今是孤身一人。
沈颐兀自说了起来,声音轻缓:“她原是孤儿,做过乞丐,颠沛流离,受人欺辱,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最大的心愿是有家人在侧,吃喝不愁。”
“家国二字,与她而言,家更重要。”
这段话对楚禾的冲击远超于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半失神地问:“你与阿遥,究竟是何关系?”
沈颐:“小王爷只需知道,若真要她选择,她必是选择留在我身边,而不是随你离开。”
长刀回鞘,他将辟星刀递向他,又道:“所以,小王爷,带她回盛京养伤吧。”
“东疆,非是她可久留之地。”
寒风呼啸在耳畔,将沈颐最后一句话灌入耳中,楚禾怔怔地望着辟星刀,半晌,他接过辟星刀,应了声:“好。”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夜,从毛毛细雪到漫天飞雪,宋遥离开之时,已是银装素裹,万里无瑕。
宋遥抱着重回自己手中的辟星刀,无声地倚靠着车身,微闭着眼。
楚禾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马车渐渐远去,在雪地上留下道道车轱辘印迹,却眨眼间,又被从天而降的大雪铺平,似从未存在过。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内,隐藏在角落的少年才现身离开。
他回到军营中时,沈轩正坐在平躺在雪地中的沈颐身边,两人皆是满身的雪。
而在两人身侧,平放着一把伞。
君晓上前,将伞撑开,而后支在沈颐头顶,低声道:“宋遥已经离开了。”
沈颐毫无反应,仍闭着眼,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君晓抿了下唇,将伞往前移了几寸,拽起沈轩转身就走。
沈轩挣脱不开,便只好边被他拖着走边问:“你就放任我哥那么躺着!”
君晓倏地停下,回眸看向沈颐,他仍躺在雪地上,可双眼已经睁开,嘴角微微扬起。
君晓便也无声地扬起嘴角,仰头看向漫天飞雪。
“沈轩,”他说:“我师姐她,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漫天飞雪。”
白雪之下,天地间,似一尘不染,将某些不曾言于口的秘密封于其中。
马车上,楚禾终没忍住,开口问了宋遥:“阿遥,你与沈颐,是如何相识的?”
如何相识的?自上车后便一直闭目不语的宋遥这才有了一丝反应,浅色双唇微启,简洁地说:“云归城外,他曾救过我。”
“那你们,”楚禾敛了下眸,声音渐渐放低放缓:“关系很好吗?”
这话问住了宋遥,她一时竟不知应如何回答。
她想起那年突然出现,而后温声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的温润公子。
又想起曾抱起她、教她读书识字的谦逊兄长。
到最后,她想起姐姐婚讯传回之时,她站在雁落城城墙之上,垂眸望向城外意欲强攻的少年将军。
陌生人、至亲、仇敌,他们的关系复杂多变,无法用“好”这个词形容。
良久,她回了楚禾两个字:“一般。”
这话让楚禾整个人松懈了下来,顺嘴问了句:“那你认识我皇……”
他及时收住,改口问道:“孝唯皇后,宋林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