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看得一颤,言子邑也不由转头看向靳则聿。
只见他眼眉不动,像大树一样扎根在地。
靳则聿开口了,
“母亲责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是接婆母的言引咎,仿佛中间一段不存在。
她婆母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皱,反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哪里,他大哥你平日里事就多,为着你弟弟的事,已是尽了心力,奈何他自己不争气。”说到这里婆母抹了抹泪,“想来你家事国事天下事,哪能事事周全。再说媳妇刚才说的话,也是正理。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思虑不周,反倒给你们添了麻烦。”
“母亲言重了。”
“王妃。”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沉唤。
言子邑从没听过他这么一本正经叫她。
愣了一下,忙应声行礼。
他微抬手指,“近日公事颇多,人客也颇多,治家一事,本王暂顾不周全。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可散漫,三弟媳妇你既然已见过,你既为长嫂,应多为母亲分忧,于教训众媳之事上加意,矜慎操持,不可懈怠。”
靳则聿是看着院里说的,话是对她的吩咐,但倒霉的对象是“众媳”。
面前三弟媳妇的一双眼睛顿时像蒙了一层水雾。
在夜色底下隐隐透出一点蓝来。
这美人欲落泪虽然让人心生怜意。
但屁股决定脑袋。
且这题她会。
突然想起靳则聿的人前保持一点疏离的总方针,
略带一丝谨慎惶恐地配合演出,“妾身今后当尽力做好分内之事。”
“嗯。”
靳则聿应了一声,也未再多做表态。
只是没想到,他紧接着出了下一题:
“今日这事,如何料理,王妃,你怎么看?”
瞬间化身元芳,院中诸人显得和她一样惊异。
一时目光齐刷刷地向她聚拢而来,似乎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王妃竟然已经有了偌大的“参谋权”。
言子邑很想剜他一眼,但是他现在状态和言语都是“王里王气”的。
当着这么多人,剜不上去。
众人的注视之下,一秒的停顿,都显得极为延迟,只能硬着头皮向王爷呈上自己刚才的工作思路:
“王爷,院中人多,反添了乱,天色也不早,不如先让三弟静静。”
一瞬间的寂静,众人眼睛觑来觑去,似没有听清。
一个妇人小声说:“何意,就这样散了?”
拉着靳三爷的小厮,觑来觑去,低声:“那撒不撒手?”
靳则聿扫了一眼秦管事。
秦管事会意。
“王妃说了。”秦管扯开了嗓子,“先散了,院中各人都去干各人的事。”
紧接着,一个拉着三爷的小厮显然被折腾得太久,疲惫地松开手。
其余扯着的人见状,也都撂开了。
靳三爷一甩袖,众人退开一步。
这静默的空当只一会儿,只见那仆妇、亲眷都半行着礼,猫着腰退去了,从院子东西两廊迅速地退出去。
院子里只剩三弟,三弟媳妇,她婆母,靳则聿还有秦管事和靳则聿的两个兵。
一下子显得空阔了起来。
靳则聿抬了抬下巴。
那两个兵就站到了靳三爷的身侧,靳三爷一甩身子,就撞在他们胸口上,靳则聿的护卫似两道铁墙一般,左右动弹不得。
靳三爷的怒气仿佛黑夜里的一根火柴,歘地暴燃了一下,一下子又熄灭了。
显得人有点疲乏,干在那里喘气。
言子邑见“经验”有效。
暗暗缓了一口气。
靳三媳妇回头,略讥讽道:
“三爷,戏台子都给你拆了,省些力气吧。”
靳三爷垂着身体,语调里竟然添了一丝快意:“苏竹如,你为大哥说了半日的话,看来别人不领情啊!”
苏竹如轻哼一声。
只见她微微扬了扬头,眼珠子朝着空中转了一圈,低下头来的时候带了点笑容,武装式的:
“大伯,常听京城里人说大伯最善治军,连看操演,也按勤劣,赏罚分明,若勤者,则赏花红银,若拙劣者,则罚薪水。今日弟妇为嫂子娘家人说了句公道话,未引得大伯一句揄扬倒也罢了,反而将要引些‘教训’,这又是何道理?”
这是言子邑第一次碰到有人当面顶这位“靳王爷”。
且这个话听起来相当厉害。
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瞟了身边的人。
“弟妹。”
他唤了一声。
“弟妹饱读诗书,定知苏子瞻有一言——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弟妹”愣了一会,哽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沙哑,却勉力保持微笑:
“王爷放心,妾身从来都是,止于不可不止。”
说完看了一眼言子邑,带些倔强的神情:
“若非如此,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言子邑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像没咋听懂,好像是那个意思,就……
这么直白的么?
靳则聿脸上浮出一个煞耐寻味的笑容:
“弟妹似乎会错了本王的意思。”
他垂下眼看她,接着,用提醒的语气果断道:“本王指的‘不可不止’,便是指治军一事,府中内眷还是不要妄议了罢。”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神态裕如,语意间甚至有一种刻意的温和。
但原本内隐的气场不知怎么的,一下子从这句简单的话中罩笼开来。
言子邑也不由得回头。
只见他们两个人相互对视。
这弟妹那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短短的一刹那,成串的亮珠子,咕噜噜的顺着脸颊滚下来。
……
二人再度回到王府,周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