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天气炎热。
丹徒县衙里的人流较清晨少了些,程长风几乎没有等待,就坐在了帮报案人书写状纸的小吏面前。
程长风痛诉了一番自己如何因父亡而悲恸至极,虚弱得刚能下床,就发现了家中库房里被撬开的箱子。父亲刚去世,留下的遗产就遭贼人盗窃,无疑给悲凉的处境雪上加霜,请县令老爷做主。
一个可怜的孤女,一边声泪俱下地诉说命运的悲剧,一边悄悄用素净的丧服衣角擦拭泪痕,身躯单薄得仿佛一阵穿堂风就能吹垮。
任谁看了都不得不骂一声贼的无耻。
小吏问:“这期间有人出入过你家吗?”
程长风低下头,佯装思索了一会,才说:“唔,一位邻居曾来看望过我,从我这里拿了库房钥匙,说是协助我清点父亲遗物。”
她将薛贵的名字写在状纸上,沾着红泥按上手印。
临走时,程长风又恳请小吏誊一份状纸给她带走。
“我想……”她低下眼,“烧给我的父亲,告诉他,他离开后女儿并没有白白受人欺辱。”
这不符合规定,但这样的请求谁都无法拒绝。
走出县衙后,系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宿主,处理完这件事,你可以开始做任务了吧?”
但程长风并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在路口转了个弯,朝向人声鼎沸的商市。
系统:“诶等等,这又是去哪?”
程长风:“官府要排队、调查、取证,方能抓捕犯人,这时间足以让薛贵洗脱嫌疑或逃之夭夭了。蠢妞儿能忍,我忍不了。衙门尚未出动找人,我便来帮他们找人。”
晌午的城里热闹非凡,卖货郎的吆喝不绝于耳,她从一众男女老少中艰难挤过,额上挂上了汗滴,终于看见了所寻之处。
抬起头,闹市街一侧的三层小楼装修得气派非凡,酒旗迎风招展,两串金红纱灯之间的牌匾上书“熙春酒楼”。
原小说中,薛贵每每掠得钱财,便和几个狐朋狗友来这丹徒县最为著名的酒楼醉死方休,更匪夷所思的是,原书作者居然将这称赞为“豪放不羁”。
程长风径直登上台阶,粗鲁的调笑声和喧哗的划拳声便扑面而来,夹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浑话,震得耳朵生疼。
午间来酒楼的人不多,二楼露台向阳的位置上零散地坐着几桌客人。这伙人聚在位置最好的一桌,不绝的“贵哥”声里,上座的薛贵正被众人谄媚地敬酒。
一个满面油光的肥头大汉第一个看见了程长风,笑着推搡了一把薛贵的肩。
“贵哥,你的蠢娘们来咯。”
薛贵面露厌恶地瞪他一眼,显然对“你的”这个词嗤之以鼻,但很快切换出笑容,迎了上来。
“哎呀,宝贝蠢妞儿,你怎么上这里来啦?”
程长风抱着胳膊,声音平淡:“你说呢。”
或许是蠢妞儿从没敢以这种口气违逆过他,薛贵被镇住了几秒。但很快他眼睛一眯,显然被触怒颇深。
他压根就看不起眼前的女人,她明明就是个任他操纵耍玩的蠢货,只是为了图她那笔财产,薛贵才屈就自己对女人笑脸逢迎。
他施舍了一点廉价的付出,她居然就误以为自己和他平等似的,敢用这种冒犯的语气对他说话,这令他瞬间恨从心生。
然而,薛贵很快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撕破脸将她丢弃的时候,于是克制住愤怒,仍旧笑眯眯地对她道:
“是什么惹我的宝贝生气了?”
“你偷了我家库房里的东西,”程长风瞥了他一眼,抬起手,向他勾了勾指头,“现在交出来还来得及。”
薛贵脸上的表情立刻凝住了,勉强地维持笑容:“偷?你在说什么?”
程长风向四周扫了一圈,确认周围至少有十个人的目光正落在他们身上,便扬声说道:“你拿了我家库房的钥匙,说是帮我一个孤女清点先父的遗物,实则撬了数个箱子,还将值钱的东西偷了个遍。”
“我……”
程长风根本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当今圣贤以法治天下,任何人都不可侵犯他人财产,唯有丈夫才有权力私拿妻子的财物。我倒想问问你,你凭什么碰我家的东西?”
薛贵愣了愣,一拍手掌,赶紧顺杆而下:“哎呀,当然因为你是我的相好啊,蠢妞儿。箱子是我撬的,但这怎么能叫偷呢?就像你说的,咱们未来可是要成夫妻的,你用了我的是理所应当,我拿了你的也是天经地义啊。”
程长风嘴角不觉扬起轻笑。没想到薛贵立刻就被她绕进去了,急着解释两人的关系,殊不知一下就坐实了偷窃的行为。
程长风冷笑一声:“你别信口雌黄污我清白。谁是你的相好?你就是欺负我无父无兄,没有依靠,就偷我财产,还编排出这种谎话玷污女子清誉,真是其心可诛。”
她看见围观者们都放下了酒盏和筷子,皱起眉打量着薛贵。
“你!”薛贵被她一顿骂得又急又气,全靠常在人群中溜须拍马的习惯控制冲动。但没用多久,他就平静下来,自负地以为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女人嘛,闹点脾气就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宠爱罢了。
虽然这个蠢娘们已经被他骄纵得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但她对他的利用价值恰好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还得再忍一忍。
薛贵想,无非是自己的话说得不够软不够甜,便强压下憎恶之情,讨好道:
“好了,宝贝,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你会原谅我的,对吗?”他眨着眼看向她,仿佛真有款款深情,“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你也一样爱我的,对吗?”
薛贵伸手去握程长风的小臂以示友善,却被她啪地一掌拍开: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良家女子动手动脚,你好大的胆子。世间有千千万万的孤女,倘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先辱了她们的名声,再践踏她们的人格,就能将其变成自己的私有物件,侵吞她们的家财,霸占她们的自由,那天理何在?国法何存?”
薛贵一时间找不话反驳,几乎要急得暴跳如雷,终于想起了自己鲜少使用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