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是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后遇到这四个小鬼的。
当时四个小鬼在垃圾场外边的空地上踢足球，谁踢进了垃圾场那个窄小的水泥门，谁就有命令其他三人做事的权利。
一个小鬼踢中了，指着另一个小鬼笑嘻嘻地说：“你去找陈家那个哑巴，跟她说你喜欢她！”
“跟个哑巴表白，我才不要！”
“必须去表白，要不你就趴在地上学狗叫！”
也是刚巧，江燃路过，听见“哑巴”两个字，耳尖微动，随手揪着最近的一个小鬼，单腿屈膝，半是吓唬地问：“你们说的哑巴是谁？”
“白坡乡就一个哑巴，不是陈昔欢还能是谁？”
面前的高个子男生戴着头盔，明明也看不清脸，可就是那一刹那，小鬼们莫名感觉脊背发冷。
像是天要下雪，而且是下完就要雪崩的那种。
江燃不跟他们多废话，先是一脚把他们的足球踢飞，正中垃圾场杵出来的一截尖锐钢筋，足球扎进去，登时泄了气。
随后趁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三下五除二，一人来了一脚，四个小鬼干脆利落地跪成一排。
绝对的力量压制。
四个小鬼心头浮起同样的畏惧。
江燃挑眉，这几个小东西还挺识趣。
接下来就是陈昔欢收到的那一段视频了。
江燃把词教给他们，挨个检查每个人的背诵，都背好了才开始录制，结果四个小鬼好不容易练得异口同声，江燃又在台词上反悔了。
去掉姐姐称呼，道歉又来了一遍。
江燃把视频发过去，笔直修长的双腿在小鬼们面前来回转悠，语气高高在上：“记住了，陈昔欢不是你们能在背后编排的人，要是再让我发现下次……”
小鬼们手心里都是汗，紧张地等着江燃最后的发落，只听他拖长语调，莫名笑了下：“看见那个足球了吗？”
瘪了的足球只剩一张皮，空荡荡地挂在钢筋上。
“我是真的会把你们捅穿。”
江燃转身跨上电瓶车，眉目冰冷，电门一拧，加速离开小区。
他没回嘉厨小馆，也没回陈家。
电瓶车从大路骑到小路，停在一处刚拆迁完的排房旁边。
四周空旷寂静，来往人少，江燃摘下头盔，长长舒了一口气，雾气白茫茫的。
这是个萧索的冬天。
江燃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一块老怀表，指腹细细摩挲镂空雕花的表盖，表盘指针永远停在五点三十四分。
怀表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这么多年从未离身。
心里那些暴戾的情绪仿佛都随着静止的时间逐渐平缓。
江燃从电瓶车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脸，淡漠，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刻薄，江建功说不愧是他的儿子，长相随他。
江燃冷冷移开视线，把怀表重新放回兜里。
不远处有个拎着麻袋走过来的老太太，身体佝偻，步履蹒跚，坎坷行走在满地的砖石混凝土中。
老太太在一个石墩上坐下，从麻袋里拿出一个锤子，用力敲地上的混凝土，敲了好半天，土块碎裂，老太太捡走里面的钢筋装进麻袋，艰难地扶了扶腰，又继续去敲下一个。
旁边一辆大型挖掘机正在工作，对比之下，老太太就像个小矮人。
江燃从电瓶车上下来，几步跨到挖掘机履带旁，司机见外面站个人，问他怎么了？
“用下你车。”江燃说。
司机打量他几眼：“小伙子，你会开挖掘机？”
江燃懒得废话，点头：“有证。”
司机也是好奇，想看看这小伙子这么年轻，是不是在吹牛？
于是司机真就让江燃去试试。
江燃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没多久，考个摩托证就已经不错了，挖掘机的当然没有。
不过他是真会开。
上车，换挡，转头，调动机械臂方向。
大型挖掘机在江燃的操控下缓缓动起来，朝老太太的方向行进。
大地震动，老太太眼睁睁看着挖掘机开过来，没有丝毫减速，那宽大的金属履带镶着泥，轻松就能碾碎她这把老骨头。
老太太吓得拎起麻袋就踉跄跑开。
江燃好似全然没看见，见距离差不多了就停车，精准操作动臂向下，硕大的铲斗金属壁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坚硬的混凝土土崩瓦解，露出里面的钢筋。
不到一分钟，以挖掘机为圆心，机械臂为半径的圆内，江燃把混凝土全捣了一遍，然后把挖掘机开走。
老太太看着满地钢筋，不用敲，捡回去就能卖钱。
江燃下车后，司机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小伙子可以，粗中有细啊。”
江燃客气道：“谢了。”
远处夕阳西下，冬日里天黑得早，江燃怕回去晚了让陈家父母担心，骑车顺着来时的路回了陈家。
电瓶车刚骑进小院，发财就跑过来扑他的裤腿。
平日里都是江燃带它出去遛，今天江燃回来的晚，发财别提多着急了。
江燃摸摸发财的狗头：“我去给你姥姥姥爷打个招呼，等会儿带你出去。”
发财听懂了，哼哼唧唧坐在原地等他。
晚饭刚好，丁欣说：“先吃饭，吃完饭再陪发财玩儿。”
饭桌上，陈启福细数今天江燃送外卖带来的利润：“比平时多赚了二百多！我特意买了一只烧鹅，好好犒劳燃燃，今天你最辛苦！”
一只肥美的鹅腿被夹进江燃碗里。
江燃笑了笑，没要，夹给陈启福，又把另外一只鹅腿给丁欣：“我送个外卖跑腿而已，没什么辛苦的，叔叔阿姨你们吃。”
陈启福和丁欣同时一愣。
江燃心里忐忑，他不擅长说好听的场面话，但他是真觉得陈启福和丁欣才最辛苦。
陈昔欢咬着筷子尖，眼前这一幕真稀奇。
下午还在视频里不可一世的叛逆少年，这会儿肉眼可见的紧张，刚扯出的那个笑，比哭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