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李氏十年来在官场并无一人进阶,族中家长李秉先得袭鲁成候爵位,也只享俸禄而无实权,平日里好游山玩水,却与天下贤士来往密切;李秉成以儒徒自诩,早将府门辟为学堂,专门以教授贵族子弟六德、六行和六艺,还辅以天文地理,这一教就是十多年,年年光阴如是,他也乐此不疲从无二意;曾官职少府监的李秉昆,在李贤妃故世后被革职赋闲,之后在京郊经营的李氏农庄,其出产的八珍玉食、山肤水豢、香醪佳酿、奇花异果为京中人竞相购买,连现任少府监汪固山也与他采办宫里的用度。可见李氏虽然远离朝廷中枢,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与权贵交往。难怪陈询会对地理有兴趣,这或多或少受了李氏的影响。
于是他笑道:“臣自十年前入京供职,忝居陛下左右,从未见殿下在国子监行走。可每次见到殿下,就觉殿下之姿出尘若化,想必殿下的外祖李氏平日对殿下也附有教导之义。”
“章相说对了。这几年我的几位舅父不敢忘出生黔阴名门,虽无实权,却兢兢业业谋学业和产业,为此不求万古流芳,至少能亲朋满门、桃李天下。”
章令潜仔细端详他一会儿,才笑道:“果然是的。殿下样貌确有外祖的遗风。”又道,“殿下恐没听说过,臣二十年前曾到黔阴李宅拜访您的外祖李山长,那天去时正巧遇上一生挚友张熙哲。”
“张熙哲?”陈询对此名字有些印象,听提到却十分迷糊。
“嗯。他现居住在鄣西的毓秀山钟毓桥边的‘越黔馆驿’里。”
陈询觉得有趣,“没想到,如此僻荒之地,还有章相的至交。”
“他志在做一山野闲人,奈何学问名气大,又善经营交际,陛下便下旨让他做了越黔馆驿的驿将,还为他建造一处幽静宅院,既留他管理朝廷事务,也为了全他毕生所愿。”
陈询不免感叹:“也算是一位世外奇人。”
章令潜点点头,又道:“臣的这位挚友,博古通今、卓尔不群,一般人还不得他待见,所以他整日里很少在越黔馆驿坐镇,却让那些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属下待他处理事务。”
“听闻越黔馆驿坐落山谷间,离京郊也有七八十里,定是人迹罕至。想他每日也无多少事务。”
“殿下不知,越黔馆驿是京城通往北境唯一的官道,虽在深山野谷里,却经常接待达官贵人,也有从北境来的马商、盐商路过。他们喜欢到越黔馆驿停留,一半因此为官道路平坦安全,还因张熙哲的贤达望名,他向来待人又很大方,还格外勤恳,在馆驿四周开荒种地,囤积不少粮米无偿送给过路人。你说这样的人,谁又不想到他那里走一走。”
“听章相所言,我还真想见他一见。”陈询面呈向往之色。
章令潜喝了一口茶,左手放下茶杯,右手拿起杯盖,缓缓触碰杯沿,待发出轻微的碰撞音,才微洒一笑:“没想到殿下也有此兴致。”
“章相推崇之人,必是人中翘楚。我数年深居简出,得听这一奇人,岂有不仰往而探访的道理。”
“呵呵,殿下真性情!臣忽觉今日与殿下一面,胜过数年。殿下既有心,臣马上写一短笺,任由殿下得空去便是。”章令潜立即转身伏于案前真寥寥数笔写就,又将纸笺递给陈询,“不是张兄会怠慢殿下,皆因他脾气有些内敛古怪,若持臣的亲笔信笺前往,殿下才不虚走一趟。”
“章相周到,询谢过了!”
眼看时至申初,阳光不是先前浓烈,徐徐凉风入面,生出几分恰意。章令潜便引陈询到府里园中小步,直到踱步到紧临洗心潭畔的两棵桂花树下才站住。
“呃,刚刚话说远了——殿下说起李氏,臣想如今位居三省六部的几位重要官员,可都曾受教于您的外祖和大舅父。记得几月前有一门下省起居郎到中书省办事,偶尔又谈起少府监汪固山赠送的椒酒,咂咂唇齿、回味无穷,还吟起香山居士的‘更怜家酝迎春熟,一瓮醍醐迎我归’(1)诸等赞美言辞。后来陛下得知,亲自品尝,直称天界琼液,还赐黄封,定为宫酒。听说,前不久圆成公主大婚所用御酒也出自李氏农庄。昨日臣手下的一位右谏议大夫和起居舍人还说,下月是李先生的寿诞,要去李氏农庄讨寿酒一杯。又听说万华楼里也有此酒专卖,也常用杯中酒,酬劳座上客,以此来吸引更多的贤才聚集。可见李氏研制的佳酿不枉‘酒为欢伯,除忧来乐’(2)之名。”
“章相所言不虚。我外祖家几乎都赋闲无事,研习字句文章、地理酒经本也为了打发时光,只没想到还能受天下人赞赏。就说这两年天下安定,漫说贵门豪户喜食银耳莲子羹,普通之家也好绿豆莲子汤,求补脾泻火、养心安神之功效。外祖看到商机,早于三年前就在李氏农庄开挖几方荷塘,如今正是莲子成熟时,多少人家采办仆从来往京郊,只为购买外祖家的青莲子。几日前我与楚王到碧霄山庄狩猎,但见马车熙熙攘攘,禽兽多半躲了起来,只余下人在荒野游行,楚王居然还能射中几个在湖边树边小憩家奴的帽子。”陈询絮絮叨叨,似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句句进入章令潜的心。
前几日,章青砚被请进流晴宫、穆王私下托人送礼给女儿,他都听夫人提起过,藏在心底到现在一直在琢磨着。近来宫里又有为皇子择妃的说词传出,两件事一比对可见陈询今日来的用心了。所以今日他便存心隆重迎接以探虚实。现在说了一个时辰话,他所言皆有试探的意味,而穆王向他透露的一些信息意图也与他是殊路同归,于此,他心里更有几分笃定了。
只漫不经心地问:“殿下何时开始写《三水志》?”
“五年前,我曾与楚王到过北疆,也曾去灵州等地查看秋收。见地方史志多半局限在内地风土人情,少有研究边界的。便想我朝历来边患不断,父皇为此常寝食难安。我便想若有一本描述边隅的书籍就好了。后来有几位边镇节度使进京述职,我便留心。尤其干州、渡州一带,毗邻南罗国,可是父皇的心头之患。我与南罗国的质子蒙承偬又是至交好友,便常向他打探谷镇地貌地形,又与干纷节度使曹翩接触几回,也为了探寻南境地貌情况,这般几年下来才有成书之日。只是我所知道的都是他们或口述、或寄来地图,所以《山水志》在去年成稿,我也不敢公布于世,权当平日里的消遣罢了。没想到长兄为解父皇之忧,将此拙作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