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拉住纪悦妃的手腕，道：“这些来龙去脉，母亲为何不早日对儿子说？想您在宫里度日如年，儿子很难过。”
“这些年母亲度日如年算不上，毕竟你父皇待母亲待你极好……”纪悦妃语迟，若无陈兆泰对她一往情深，执意要封她为妃子，恐怕以她扑朔迷离的出身、格外敏感的身份早已死在那些文臣武将的手里……想到这里心底不由荡过一串复杂的滋味。
“听说当时灵州一战，被杀死的人上万，被流放的几万，父皇这样做太残忍了！”陈鉴心痛，沉默一会儿，说道：“刚才母亲说到五叔自幼备受冷落和歧视，就极力寻找机会求自保。这让我想起了七哥，他如今的境况和五叔差不多。过去我还嘲笑他明知贵妃为人还那样讨好她，现在明白了，他不这样做又如何度过那些被父皇冷待的日子。”
“我也明白穆王的难处，所以从来不拒绝他的好意，在宫里能帮他尽力帮他。至于殷贵妃，我想她接受你七哥的好意，只不过为了他母家的势力。李秉先那样正直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和殷贵妃往来，所以殷氏出事后你父皇也没有因你七哥和殷贵妃亲密而牵涉到他。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父皇借殷贵妃之手废除故太子，等事情一过他就不会无端再牵涉太多的人引得朝廷非议。所以现在和以后穆王会平平安安。却是你，让母亲担心。”
“母亲还担心什么？”
“母亲担心——”纪悦妃忧虑地看着陈鉴，“你父皇还要立你为太子。母亲并非不愿你做太子，而是时下权衡，母亲不敢只依仗你父皇的恩宠与朝臣对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弱下去。
“儿子明白。儿子会听从母亲。”陈鉴安慰道，“儿子只待父皇赐婚后，就向父皇请求封地，若母亲愿意可一起离开上阳。”
纪悦妃想起章青砚，“她是章相之女，现在章家跻身新贵望族，你父皇正需开渠能人，章姑娘的□□后必平步青云，那朝廷炙手可热的宰相之女会赐婚于你这闲散的藩王？”
陈鉴笑道，“母亲放心，青砚愿随我走。”
“她愿，章相愿吗？”纪悦妃眼眸里闪出一丝亮光，章令潜虽忠于皇帝、忠于朝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热衷名利。
陈鉴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夜章青砚对他说的一些话，但他无心深想，也是对自己格外自信，只道，“青砚说，章相希望她嫁皇子，我就是皇子。再说，皇室婚姻由不得大臣，我想就算是章相也不能违背父皇的旨意，所以一切在于父皇，就看母亲怎样和父皇说了。”
是夜，宫女正伺候纪悦妃洗漱，包谷才回到明雪轩，“娘娘，今晚陛下还留在王才人处。”又道，“午后陛下不是陪着王才人外出游乐，就是一起待在梨园里。听说后天陛下要和随驾妃嫔一同进晚膳，那时娘娘可再寻机会为殿下求赐婚。”
“也只好如此。想不到陛下如此迷恋王才人。”纪悦妃叹息，问包谷：“可知外面对立储一事怎么说？”
“如今越政阁是古吉掌管，越政阁里的消息，他一点也不许泄露。”
“我曾预测古吉是陛下指派到殷贵妃身边的人，果然不错！”纪悦妃脸色泛冷，“不知陛下在我身边安插过什么人。”
包谷笑道：“娘娘过虑了！如陛下安插眼线，还轮到奴婢伺候您到现在。”又道，“陛下对娘娘，实则真心一片。”
纪悦妃终究缺少安全感，早在十年前皇帝为立陈鉴与大臣、宗亲周旋的时候，她曾看出皇帝对她真心，可这份真心是那样沉重，沉重到她有时想起陈兆霖就觉得内疚，可仅仅是内疚，却无半分歉疚，毕竟皇帝杀死她毕生最爱，毕竟陈鉴的身世——她不敢想下去，只道：“陛下这份心，我承受不起。”
包谷连忙劝慰：“娘娘，人事已变，请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眼下咱们殿下的未来要紧。”
“对，眼下，鉴儿的未来要紧。你要继续设法打探朝廷动静，如果大臣提议立穆王，那再好不过了。”
“娘娘还要以退为进？——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包谷点头，“按理，有的话奴婢不该说，可每次看到陛下为了娘娘与那些大臣、宗亲翻脸，奴婢就想陛下这位份心实在难得。唉！若是当初娘娘先遇到陛下，这一世的故事就完美了。”
“完美。”纪悦妃低喃，“这世间从未完美过。若是我未曾遇到沪王，也许陛下对我就和贺才人、吴昭容一般了。”
她说的是如果她未有这些过往，她也许会希望陈鉴成为太子，可是没有如果，如果她没有遇到陈兆霖，就真的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忌那样多？……那些埋在心底的刺和担忧……还有，她这样安排陈鉴的未来，日后他会反悔怨恨她吗？二十年来他没有真正接触过权利，但世事难料，未来如果发生一些意外，或突然明白权利的好处，他会不会怪她今天的安排？
所以她一直在后怕着，深怕日后时世颠转，她亲手安排的原来与现实海思背道而驰。可她这些年来不动声色保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势生存在皇宫里，后宫中发生的一切又都看得很明白：李贤妃寂寞无奈的背影，殷贵妃虚情假意的面孔，裴兰妃伤心欲绝的哭声，姜丽妃患得患失的心理，黄甫昭仪和贺才人的怨恨，胡昭媛笨拙愚钝的举止，薛充仪让人生厌的阴郁寡言，只有吴昭容懂得隐藏锋芒，这些生下皇子的尚且如此，那些无子无女在后宫中的低等妃嫔，她们不是病死，就是被其他妃嫔算计死，或是已满头白发还未得见天子真容……而像宫美人那样的宫女，不知有多少死于皇帝临幸之后，凡是和皇帝有了关系，得到善终的有几个呢？而自己又是最不幸的，背负着曾是皇帝弟媳的包袱，又顶着从一品悦妃的头衔享受皇帝的荣宠，致使她不得不低调处事，在后宫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