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人定悄悄,虫唧阵阵,凉风遥夜清秋半,直吹桂香抱月还。从宜阳宫屋顶可见明月下群山隐绰,树影斑驳,水沉塘乌。
皎洁必晴天,因着章青砚刚才醉酒呕吐,虽有凉气入衫,荃葙还是趁她睡着后,打开半扇窗户,又摇着大蒲扇左摇右摆了数十下,嗅了几嗅待酒味、异味散去才合上。
她也不敢躺下,只裹上一件薄袄靠在内殿一侧对外最里的屏风边沿上,前还有一排珍珠垂帘,一袭乳色帛缕附后,再走几步便是一条通往外殿的内夹道。这夹道二三十米长,因是内道,又在宜阳宫内几乎无外人行走,所以道上沿边只载着几盆蔷薇花,三三两两挨墙摆放,简单中兑现着主人的喜好和性情。
半晌,她终于熬不住,卷袖捂面,蜷了蜷身体,眼皮刚刚微瞌,又被霄环细碎的脚步声惊醒。
“太子来了。”霄环拂帘探进身体,“今晚,太子最不该来咱们这里啊。”
“呃?”荃葙抬头看住霄环,也一脸难以置信,“是不可能啊——刚刚我在阙芳宫,见到殿下还在那里呢。”
“可真的来了。”霄环摆首,示意她轻言,“但未进内殿,只一个人在偏殿里坐着,我看到忠公公,他直朝我摇头,我便回来了。”
“殿下不会在宜阳宫待一宿吧?”
“按理不会。也许只是来看看姑娘。”霄环思忖,又道,“无论如何,这样一来,阙芳宫里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我看胡良娣脾性柔和,不至于吵闹吧?”
霄环笑了笑,“吵不吵闹,明日就见分晓。”
荃葙不以为然,也不太在意,只问:“那现在,可要唤醒姑娘?”
“姑娘是醉酒了才睡着的么?”
“可不是。从勤求殿回来又喝了几口,还吐了,我还未收拾干净,就倒在塌上不动了,这会子恐睡得最沉了。”
“姑娘这样反常不多见,想必伤心透了。”有些话不便多说,霄环透过纱帷朝内殿看了一眼,榻上帐篷掀开,微拱的锦被下裸出章青砚一只雪白的手臂,霄环话刚落,她的手指就动了动。
霄环不由下意识地吹灭身边的蜡烛,拉上荃葙蹑手蹑脚走到廊口。
昏暗的月光下,碧纱笼罩万堆烟,青石染成千块玉,桂树香绕数里,这清芬似甘的夜晚,因白天的人和事搅得有点俗气了。
章青砚是醉酒才睡着的,太子又在外殿坐着,她俩怎么也不敢睡去,便提起一盏灯笼相携朝外走了十几步至庭院中站住,霄环将那灯笼悬在假山上,照着地上的鹅暖石影子灰暗不均、坑坑洼洼的。
“今天的几位侧妃,看上去相貌皆好,连在宣益公主大婚时见到的李承微,比起往日也娇艳许多,也不是往日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到底成为太子正经的侧妃,自然要扬眉吐气些。”
难得霄环能主动置评别人,想必觉得这里只有她和荃葙才谈起这些,不过她的话语里含有对那些侧妃脾性的考量,毕竟早在前年就听说李惠锦对太子这位远房表兄别有感情,多年前就想嫁给太子,现在如了愿岂有不得意的。
荃葙登时来了兴致,“若说相貌好,我觉得尉迟良媛为最佳,清俏中还有几分英气。那胡良娣娇滴滴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最平常的是韦昭训,只是她那股子神气为她增色不少,也是与众不同。”
“尉迟家曾为将门,若无这份容颜,也枉为将门之后。韦家是边将出生,子女傲娇也正常。至于胡家,文官出仕,养出的女儿自然弱不禁风。”
荃葙撅嘴道,“她们再怎样出挑,怎比上咱们的姑娘。”
霄环笑道:“你这话说得对,我们姑娘可不仅仅相貌、人品出众,读的书定不比她们少。”又道,“听说尉迟良媛也喜好读书。”
“昨日我也听几个宫女说了,因尉迟家在开国之初就是功勋,这些年虽衰退,可是尉迟家的人却多半是天生好识文断字的。以往没有人见过尉迟良媛,只说她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练得一口锦绣文章,也没想到相貌也如此好。”荃葙回想道,“东宫里几乎每个人对尉迟良媛都满是好奇,真真见到了也都心悦诚服。嗨——你我随姑娘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真真在这之前没有谁谈起过她,没曾想她居然也成为了东宫的侧妃。”
霄环也觉好奇,只是不敢过多妄言,只叹道:“所以啊——唉,尽管我们姑娘是独一无二的,这来日多了那样多的人,到底使人不舒心。你我都知道姑娘专情,今日醉酒,就算没有因为太子,也因为自己的那颗心吧。”
“说起这些,你我还是无能为力。”
“是的,只能等待时日改变。”
她们又闲聊了几句,才提下灯笼一起回到内殿查看章青砚的动静。谁知,甫一跨过门槛,就看到陈询的背影自外殿晃入眼帘。两人一齐吓了一大跳,总以为太子和往常一样会在外殿待到下半夜才会来内殿,或如刚才猜想只是来看看,毕竟现在有新进的侧妃不能冷落,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到了内殿。
她们正要跪下唱呼,就见忠玉走近她们,“殿下既来了,你们不必在此伺侯了。”
她们自然懂得,也不多言,忙垂首出去。等走到刚才站立的假山下,荃葙才诧异道:“殿下何时来的?又从哪个门进来?你我怎没发觉?”
“此为东宫,皆为殿下的属地,他从何来不必多问。”霄环低声道。回想刚刚看到的陈询背影,仿佛全身浸透了萧条,与这初秋交中秋的夜色如出一辙——无数闲庭山水冷却,却数篱□□玉绡金,仍有一处成熟、燥热的地方。
她生出担忧来,却又不明白到底担忧什么,而她纵然有担忧也不便过问太多,促促然间百思不得要领也就不多想了。
只说陈询走到内殿里,朝躺着的章青砚看了一眼,才无目的地朝书案走去。
白纸黑字,正静静躺在案上,无烛火映照,只模糊看清几个简单的字。那几个字有他写的,也有她新添的,只是没有灯光看不到全部的意思。若在今日天黑之前,他对她会在自己留白的地方写下什么必是存着十二分的期待,现在心境如此复杂,是期待她的回应,还是害怕她写些虚假的话应付他,或者是可怜他这些日子来的用心,凭着她的才华编上几句哄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