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君父刻意追究,我想我无力再保他们,但求太子妃不被牵连。”陈询有气无力,说话的口气也弱了。
陈睿知他心思,一个为情所困的人难以成大事。陈询终究经事不多,从入主东宫他所有遇到的磨难,还是在他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化解,实际上还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困苦。像这一次如果陈睿不来见他为他分析形势,后日的大典他一旦为了保护自己的妃子主动出击,那才是中了袁氏的圈套。好在他有预见的头脑,也懂得如何为自身解围,尤其在迷茫无措时,往往会以不动制动。
他也不再想劝告,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当君父是关心我的身体才派奚官来问诊么?”说着,他脸上浮现一丝似笑非笑,“他想看我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询心一沉。他们的君父从来没有过真心对待自己的儿子。卢王淼死了他伤心了几天,但还不是为了日后对付殷氏流露出的表面上的深情。他喜爱陈鉴,可一旦纪悦妃避宠疏离,陈鉴一旦违逆旨意,他还不是很快将他们抛之脑后。皇帝需要很多的子嗣让江山绵延万代,但是皇帝更在乎的是皇权是否归集在手中。
“那两位奚官来了只做样给我把脉,完了就轮番询问我来离宫前后的一些情况,甚至问起王妃,我在路途中有没有抱过小世子,他们这些话不是试探我么?这些都可以证明君父怀疑我在大典前,未获召就私自来离宫必有企图。”陈睿忽然笑起来,“好在我常年体弱,他们总能查出一个病因来,所以那些药我定要喝下,反正对我没害处,又是君父御赐,不喝白不喝。”
说到这里,他半面脸孔陡然抽搐两下,一只眼睛里渗出微不可觉的苦楚。
陈询没有悟出他的话意,只想陈睿刚才分析的情势对他暂时并没有大碍,觉得宽心许多——他断也不敢去冒险,尤其在这个举国瞩目的时刻。现在打消先前的计划,便也惦记宽慰陈睿,只转开话题,“我在储楼也特辟一间园地种植荼蘼和凤仙,如今荼蘼花开得灿烂,过些日子请大哥过去欣赏。”
傍晚几只蜻蜓款款落翅而来,停栖在窗棂边缘,还有两只大紫琉璃灰蝶也徐徐飞来,季节如斯,连带这些虫子也不分早晚出来游荡。陈询不由注神望去。
陈睿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幸好现在日子长了,我们得以看到这些趣景。”复又躺在榻上,“天色晚了,你且回去吧!——在这里待久了不好。”
开渠大典当日,天晴气爽,漓水之上架起木制苑墙与曲桥,漓水靠东入海,越往行东越宽阔。
这天皇帝銮驾乘龙舟出离宫,游过蝴蝶池畔进入广通潭,但见章青均从上阳、灵州与越州搜集来的两三百只小斛底置于潭侧,每条船上皆署牌注明来处。如灵州船上堆积所出产的锦、镜、铜器等、越州船上有海味、方丈绫、珠玉等;浙州船有绫衫段、奇石、贵材等;蜀州船上有蜀锦、纸笔、朱墨、绛纱等;闽州船上有青石、黄连、蕉葛、蚺蛇胆与翡翠等;鲁州船上遍布紫檀、玉石、高粱酒等;观州船中皆有糯米、细面、籽油等。而上阳船上除了自产的酒器、茶釜、茶铛、茶碗,还有由内苑运来的各外邦进贡的绝世孤品,如玳瑁、真珠、象牙、沉香。最吸引眼球的是贡州船上的骏马,数量不多,却个个健硕膘肥,全是常人难见的良驹。中土九州的驾船人皆大笠子、宽袖衫、芒屦,有如吴楚之风韵,又有胡装之便捷。
皇帝登万华楼远眺,只见潭上五光十色,舟船摇晃,人影瞳瞳,宣声鼎沸,四海之内的物产尽收眼底,自古前有尧舜禹汤,后有秦皇汉武,而他鄣朝第四任皇帝陈兆泰创下先人无与伦比的盛世,天子千秋万代,百姓垂拱颂扬,他日史书工笔必定记下今日之盛典。有几个帝王有如他今日的伟业。
想到此皇帝登时欣慰无比,连下三道旨大赏章青均,又特赐一柄玉如意给中书令章令潜。
是夜,用于大典的官船渐渐退去,真正的商贾之船才获准进入漓水划桨而来。粼粼漓水灯火不灭,天上繁星烁烁其华,各地商船云集,那些很多由百姓扮演的商人与越州百姓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次日天亮买卖还未结束。
又过了三五日,大典余留的喧闹逐渐散去。马上要过夏天,皇帝准备在离宫避暑,因此大臣们照常按序办公,贵妇们往来于漓水之间嬉戏游乐,和在京城一样,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