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令潜托人告诉章青砚,皇帝已开始通过开渠资耗的账目悄悄查问章青均的贪腐受贿,这种不公布于朝野的举动,里面蕴藏的危机显而易见。
章令潜终于急了。他以为章青均的不朽之功会成为家族未来受保护的资本,那些被百姓歌颂的言辞是得到认可的明证,可自古以来臣子功大于君王,有几个君王能忍受?更何况还有袁党在虎视眈眈。
忽有一日,储楼里一片慌乱。宫女内侍尽管受过管教,但是对太子妃的兄长突然被贬一事还忍不住窃窃私语。这也难怪,一个月前风光无限的人,刚刚被提升为工部尚书、光禄大夫,让无数人眼红,说被贬就被贬了。接下里发生的事让所有人更大吃一惊:皇帝第二道圣旨是流放章青均到岭南。
据说姚州都督王天路参与南罗战事立下军功后,被封为平南侯、正一品辅国大将军,本该战事一结束就该回京受封,但东遏浑那闹乌龙一事又激怒皇帝,加上姚州与南罗边界时有南罗流民窜动,有人说这是当时从运南城失去踪影的蒙承倥带领流民报复鄣朝,王天路一心想活捉蒙承倥,就向皇帝建言让他晚几个月回京受封。皇帝答应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蒙承倥一直没有被抓到。袁辅政就鼓动王天路上书皇帝要回京,同时向皇帝进献战利品。袁辅政此举别有用意,一是怕王天路的功劳因为时间的拖延被皇帝遗忘,二是想趁机造谣打击章氏。
去年南罗战事平息,张尚以为袁辅政一党借此嚣张跋扈,曾劝皇帝罢免袁辅政,建议起用李秉先为宰相,皇帝心有猜忌,只是当时依仗张尚义拱卫京师,便不置可否。
王天路回京之时,恰巧皇帝起驾越州离宫主持开渠大典,他便来到越州。受完封后单独觐见皇帝,突然说起现如今四海升平,陛下宏图大略在于社稷巩固,为此才能筑出横贯南北的大渠,又夸赞章青均乃天下第一奇才,有其父中书令章令潜的办事风格,此人将来不位列相位实在可惜。
皇帝本就忌惮张尚义与李氏的亲密,又听到王天路吹捧章氏,而且举荐的是年纪轻轻的章青均。尽管他也知王氏与袁氏向来不和一气,定然不会希望章氏风光无限,现在连王氏也夸赞章氏的功绩,这是将他这个帝王置于何地?
王天路见皇帝面显愠色,又趁机说起军营贪腐之事,让皇帝想起去年章青均贪腐一案,顺带提到太子曾对章氏的偏护。
当晚回到后宫,王天姿受王天路指示在皇帝耳边吹起枕边风。她一向婉转可人,且新生的又是皇子,皇帝年过半百得此佳人非常满足,只要她在他耳边说一些话,总是依言照办。
不过,虽然皇帝对她和小皇子宠爱优渥,却从来没有私下里对她说起要改立太子。王天姿暗暗着急,哥哥王天路曾对她说只有扳倒太子询,秦王昭才会有机会。她虽年轻,可是进宫时间也不短,自然清楚一个皇子被立为皇储意味着什么。
于是今日便在皇帝面前故意戴上章青均送给后宫娘娘们的首饰。
当时皇帝坐在龙榻上,看她从头上卸下一顶稀世界稀世珠宝,就问从何而来。王天姿便说这是章青均所赠,又将送给各位娘娘的礼物描述一遍。
章青均实在是得意忘形,那些珠宝确实是稀有之物,是他在巡视河运时从商人手上截获而来,一些商人原本运送这些外贡的珠宝,多半也是送到皇宫里去的,而章青均不知为何不思量安危,脑子一糊涂居然以此借花献佛,亲自赠予了后宫。当然,他身在越州,这些行为从来不与父亲章令潜商议,也不与妹妹章青砚透露,只自己做主了事。
按时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真要有人以此作伐攻击,那也只能说自己大意倒霉。
只说全盛初年,皇帝纳妃众多,为此宫廷开支日益增加。有一位御史献策,可以括籍外剩田,也就是检查户籍以外的隐瞒土地,结果仅此一项便多收税几百万贯。后来有个姓王刺史自荐要给陈兆泰查征税,王刺史捞钱有方,每年都能进钱百万供皇帝宴私赏赐之用。
当时有很多外戚看到这个机会,也冒充皇室的名头向那些存有私产的富户、商人搜刮钱银。这些富户、商人多半住在京郊、江塑、越闵一带,一回两回还好,年年如此,那些富户、商人就心存怨恨,花钱收买一些强盗匪徒,怂恿他们在外戚收刮钱银时闹闹事,把外戚们打着皇帝的名头搜刮民间的事传了出去。
皇帝闻听大怒。原本这件事就想瞒着外人,却被外戚抖了出来,于是对外戚防备更深。又因为曾经历过外戚专政,所以对外戚格外敏感,曾郑重发布敕命:“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所以本朝的外戚很少得到重用。
现在外戚与东宫有联络瓜葛,他垂垂老矣的危机意识登时被唤醒。正在愤怒、犹豫之际,袁辅政就撺掇一位户部侍郎向皇帝呈报开渠大典的资耗账目,并从中找出了一些漏洞来,特别提到章青均严苛民工一事,有民工为此自戕,导致民怨载道,不绝于耳。
皇帝被袁氏、王氏几番挑拨与煽动,终于对章氏起了杀心。然而他不会立即宣旨斩杀,因为章令潜还位列宰相,如果突然贬杀章氏,会有人说皇帝用人不当,他颜面无存。于是下旨只定章青均一人勾结京官、贪赃枉法之罪名,贬为平民,流放岭南,其余章氏族人和其亲属无人受牵连。
这个圣旨一下,章令潜呆若木鸡。他知道皇帝的脾性,此举只是缓刑之举,再过几日,就是整个章氏遭殃之际。他忧心如焚,自悔疏忽大意,首先想到女儿章青砚,身为太子妃,已有身孕,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