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雪峰下,清溪潺潺,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山花烂漫。
古息庵一处傍水的凉亭下,是一所只有三间的木房,房前竹林成片,有一弯瘦道沿房基叠石而上,就到了木房唯一的入口处了。
辰末时分,门扉还实掩着,有一株野紫藤顺着墙垣一直攀挂到屋脊上,密密麻麻的花朵儿一串串垂下,与刚刚热烈起来的阳光一块儿直直垂入一扇半开的窗户前。
室内的旖旎风光正好,尤其当这株野紫藤因风一不小心滑入窗台内的那一刻。
章青砚刚刚睁开惺忪的眼睛,还未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只一转眉眼看到身侧陈询的脸,就回忆起了昨夜的一点一滴。
薄被温热,榻垫柔软,薄帐含春,连那对枕头也沾上无尽的、久久未散去的欢娱气息。
她只动了动身体,就被已经醒来的陈询伸来的长胳膊一把拉入怀里。
“哦!”她低喃,眼里刚刚落进一丝从窗缝里射进的光芒,又被他急不可耐的亲吻阻挡。他先吻住她的眼皮,再慢慢移向鼻翼,直到落在她的唇上不动,她才得以再次张开双眼凝望悬在窗前的野紫藤。
紫藤萦葛藟,绿刺罥蔷薇(1)。亦或,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2)。到底不如蔷薇入得她心,或他的心。这次相逢,隔开了他们多少韶华。原来逼迫分离余下的挂念真的会跟随日子越来越沉,沉到她和他明明知道这是危险的会面,也要不顾一切来到这里。
“你今天会走么?”她一把抓住他一只不老实的手,那手指刚刚掠过她的锁骨,似清淡的风吹过,若有若无的触碰感,却使她暗暗心神摇荡。
而陈询也如初年的神往,克制不住意念里的欲望,再次在被褥下肆掠狂动,直了辰末才从梦境里醒来一般。也怪他太贪恋这几日带来的愉快和激情,如他们刚刚真正在一起的时候,纵然有一些事务缠身,到底两人心思明了,彼此依恋,相互爱悦的感觉如此难得和刻骨铭心,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
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岂是他这个自诩冷静的人所能想到的?呃!还隔了这样久。他在心底自嘲。须臾,又一个翻转,将身躯自由地平躺在木榻中央,只余下一只胳膊被她压在后脑勺下。
“再待两天吧。”
她一颗焦烁的心这才得到一点点安慰,“你昨天说,叛军已经到了滔关下。”
“那是君父的事,与我无关。”
她听到他声音里的不快,沉吟着,“你还是快走吧。”
“你想我马上走吗?”
“不想。可你要不走,你会越来越不安宁。”
她还是最懂他的——正是她这份懂,他更不能急着离开。陈询情不自禁伸出手掌紧了紧她纤细的肩膀,“既来了,就多陪你几天。这次一回去,我恐很难来这里见你了……”
这话预示着什么,她一听就明白,要不他不会在此时千辛万苦到此与她相会。
“天下承平太久,百姓不懂战争,听到爆发叛乱,京城顿时动荡不安,日日夜夜,惧怕之声充塞街衢不绝于耳。”他深深吁了口气,“前朝后宫皆知,上阳的防御实在差,只要叛军攻破滔关,移驾越州大有可能。到那时,你觉得我该如何做才稳妥呢?”
“当然要随驾。”
“世人都会如此说,仿佛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现在连你也这样说。”陈询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一同起身,“随我到外面走走吧。”
他们沿着坑洼不平的石道踱步走进峡谷,两侧高耸着褐红色石崖,层层叠叠,云端下,空山寂寂,高于头顶的是流翠泄碧的树林,落在脚下的是满坡满坡的枝桠,迎面扑上来的水气是在大地间逗留的灰扑扑、湿漉漉、凉丝丝的雾。
两人并排站在山谷中端,目随云动,心若空穹,沉默许久、许久,负手挺胸的陈询才说道:“你说说看,为何我要随驾?”
“因为你是太子。”
“所以,就算楚王和薛王现在军前主阵博求功名,而我身为太子唯有伴于君侧才算忠孝两全。”
“是。这就是国本该做的。”
“我不懂。”陈询摇头,“青砚,连你也这样说——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可是你必须稍安勿躁,哪怕你明明知道其他皇子的心思,你也要凝神屏气、恭谨奉上。你必须这样。”章青砚拉住他的袖管,“七郎,我只要你平安。”
言说至此,她眼圈殷红,连带鼻翼也酸了一酸。尽管战火还未烧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却早早在一起读过的史册里就想像过其中的残酷,烟笼凤阙、香霭龙楼,顷刻就被北土沙尘、南域烟气掩埋,在摧枯拉朽的士气下,纵然有千军万马也不能昂首阔步,从来引起失败的不是外在的狰狞和残酷,而是人心的低迷和失策。
陈询凝望她眼睛里的忧愁,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会平安的。”又道,“这几日你让霄环和荃葙收拾收拾行囊,一旦京城有变,你们先悄悄回到京中别院暂居。”
章青砚不懂,“京中有变,我们还要回到上阳城?”
“是。叛军若攻破滔关,君父必移驾越州。而我,不会真的随驾。”陈询叹道,“叛军学会了中原战术——声东击西,这也罢了,最使人意外的是,从贡州到华州要经过三四个州,而那里的守城将士居然也如已经失守的几个州县一样不堪一击,甚至大多数官吏直接弃城而逃。这与预想的背道而驰,泱泱大国,一旦有叛乱,那些所谓精良的装备和骁勇的将士如此狼狈不堪、丢人现眼。因战事带来的恐慌很快笼罩整个京城,京城中凡是有点实力的商户已转移到了南塑、浙东,平民百姓消息虽闭塞了些,可他们除了一身皮囊尚可用还剩下什么呢。家园在此,谁愿意丢弃?至于廷臣,没有皇命是不能移动的,但潜伏的暴动也时时在涌动着。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观望——在他们看来,京城是天子所在,如果叛军打入京城,则以为了亡国,皇帝陛下怎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一股乐观的情绪也掺杂在其中,人们在犹疑之间,更倾向于安然不动。只有消息灵通皇宫内才将骚乱摆在明面上,后宫与东宫的宫人们抬头低眉间谈论的尽是叛军如何如何凶残。”
他将这段日子所闻所思全部说与她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