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君父对我,实则——是袒护?”
“属下是这样以为。”
“可我还是日日觉得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平生素日,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如履薄冰,但凡事还要看未来的走向。殿下,前车之鉴,切不可忘。”
“前车之鉴。”陈询喃喃低语,“从前你是知道我的,遇事讲求不张扬。的确,因为我的谨慎和低调,才有机会入主东宫。然而,物极必反,我后来发现在东宫固守低调还要与人周旋,所以有好几次我激进处事,又发现激进实为伤人又伤己,于是我守中,守到最后别人又说我平庸无能,以致现在叛军到了滔关下面,楚王和薛王奉旨披甲督军,没有谁会说太子当如何如何。总之,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无人满意。如果我只记住前车之鉴再默默无闻下去,你说,结果又会如何?”
“结果未知,只随事态发展而定,如刚才属下说的,陛下实则是爱护殿下,是有些迹象可证明,然仅为猜测。”齐斐扬成于谋略,却不能在此时为陈询明确一个未来。
他只继续分析道:“黄闵韧虽行事粗鄙,却并非无头脑,袁志琅能从贡州堂而皇之卷财出逃,难道不是黄闵韧故意放他?他知道袁辅政在朝廷树立太多,若以追缴袁志琅卷跑的钱财为借口挑起战乱,是能够激起憎恨袁党的人跳出来发泄发泄心底的怨气,凡事风为所向,便是雨雪倾盖,有所谓奸奸相护、也有所谓奸奸相欺。袁氏一边与黄闵韧裙袂连环,利用黄闵韧骗取朝廷增兵添粮、大势敛财,一边又想方设法压制他,不让他威胁到自己的权利。从去年有人提出黄闵韧会谋逆,想请皇帝下旨召他入京却被袁辅政阻止来看,就可以明白实际上两者暗暗较量也不轻。据闻黄闵韧曾看上王贵妃,袁辅政却将外甥女献给了陛下,这又是一次较量和结怨,或许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就埋下怨恨。也许,黄闵韧原本并无叛逆之心,却实实被袁氏所逼。叛乱对陛下来说是厄运,而对东宫不一定是个厄运,所以,殿下,就听属下一句,继续静观其变吧。”
在这个立场上,他们早已形成一个默契——然而,想要世道越来越乱,终究是为大逆不道。
齐斐扬知他为难,只在明面上还须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便是皇室的虚伪,却也是求存的本能。而他作为陈询最信任的幕僚,又该怎样做呢……
他们又走了几步,到了镜雪湖畔。杨柳依依,暖阳煦煦,湖面的波纹清澈纯净,如此大好山河,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快要满目苍夷了!
陈询惆怅,心里又惦记陈隆的病情,“白天,我在清王府里,让你悄悄儿找富翁探寻大哥的病况,你问了么?”
“问了。富公公说,清王殿下左不过熬过一天是一天,只怕就在这几日了。清王妃也深知不妙,但一直表现得很冷静。”
大乱之下,没有比将要失去陈隆而痛心的,然而,生死有命,康健与疾病,恰是世人各自轮回的起点或终点。
陈询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只顺着齐斐扬的话说道:“长嫂处事,素来令人敬佩。”
“清王妃好像一直为当初劝太子妃出宫而内疚着。”
“长嫂是代我做恶人,难为她了。”陈询叹道。近三年的婚姻和刚刚在沉雪峰下度过的七日光景一一从脑海里划过。人生几回梦如咋,又许卿身入怀来。他从来冷静,唯独提到章青砚就能乱了心绪。
踏过镜雪湖畔,他们转身又走到了幻桦园,再前进几步就到宜阳宫。忽然一只头背与尾部黑褐色、颈部羽基白色的苍鹰扑身飞到幻桦林中捕食。
苍鹰性甚机警,亦善隐藏,除迁徙期外,很少在空中翱翔,多隐蔽在森林中树枝间窥视猎物,飞时快而灵活,那短圆的翅膀和长的尾羽是方向标在林中或上或下、或高或低追寻猎物,有时也在林缘开阔地上空飞行或沿直线滑翔来窥视地面的动物,一旦发现鼠类、野兔、雉类、榛鸡、鸠鸽类和其他中小形鸟类的猎物,则迅速俯冲追击用利爪抓捕。
齐斐扬凝视神看着苍鹰,道:“殿下,您现在就要像这只苍鹰,需要在林密僻静处较高的树上筑巢,然后再静静地俯视天下。”他默默看了陈询一眼,又道,“属下再说几句话,您千万不要介意。李氏是会永远站在您这一边,但李氏希望李承微在后宫获得该有的名分。还有尉迟氏,尉迟坚的陇州边军会对殿下有帮助,尉迟良媛在东宫的地位,殿下也要重新考量。”
陈询缄默,良久才问:“你说的我会考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为今之计,只有抓住了主动权,其他还有何顾忌的呢。”
齐斐扬早有一计在心,就等陈询能有所表示,终于等到他开口,但也没做好与皇帝对抗的准备,不过他能有此一答,说明他已在考虑。
人生苦短,何必事事要判个对错?可知,对与错,往往随着时间流失也会对错互换,或因为立场、心境不同,便将两者模糊不清,以致后来人也难以区分,总之,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于己有利的,于万众有利的,那也不是全部错的了。
春日消长,酉中时分,天际仍有光亮普照。沉香殿正堂,满室的蔷薇花骨朵儿如粒粒洁莹的翡翠,尉迟眉月正凝眉看着出神。
远遥从殿外走进来。她绕过蔷薇枝头,走近尉迟眉月道:“姑娘,大公子派的人奴婢带来了,姑娘是现在见,还是晚些时见?”
尉迟眉月稍稍回过神来,不答反问:“太子还在宜阳宫么?”
“嗯,太子从京中别苑回来后,日日一个人在那里过夜呢。”
“我记得宜阳宫院里还有两株蔷薇,太子还时常去亲自浇灌?”
“可不是。听闻十日前,忠玉公公亲自剪枝将新发的蔷薇枝干移植到京中别苑,说是太子的意思。那别苑还重新做了整修,崇德馆的侍从说,太子过几日要在那里长住。”
“长住?”
“是说现在东宫无人关照,太子闲着也是闲着,便要出去散散心。”
“去散散心?”尉迟眉月越听越糊涂,须臾,才慢慢明白过来。
纵是人不在,陈询还是一腔痴心思付,纵是自己绞尽脑汁为他考虑周全,他总是熟视无睹。然而已到了这地步,踏桥纵深处,必是过桥人。深陷其中,无可自拔,她已无其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