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但有些话就想立即说出来,哪怕此时根本不合时宜。
陈询思忖,他要问什么,无非又是问自己何时返京?有的事说多了无益,不光惹自己劳神,别人也不好过,他就打定注意半途折返了,那又怎样呢?
许久,许久,陈鉴都没说一句话。陈询不耐烦,“你要说什么?”
陈鉴从恍惚中收回思绪,回眸看了看匍匐在山谷间的队列,昭示皇权的旗帜因刮风下雨早已垂下,只有御车顶部的华盖飘展依旧。陈询的心思,很多人看出来了,父皇难道不知道。之所以不声张是因为陈询的目的符合民意,符合大多数文臣武将的期待?陈询要走回头路——他回去多半为了守护京城吧,也是为了大元城那把龙椅……为了那把龙椅,他就可是抛弃的章青砚……想到章青砚,陈鉴的眼敛里立即涌上嫉恨,他想要的女子没有属于他,而得到她的人却将她丢弃在绝响观……
“青砚——”他终于脱口而出。这声格外刺痛陈询的耳脉,也勾起他心底隐埋很久很久的柔情。着实厌恶他还有那份心情,简直是对自己的亵渎——这世间上有两种东西不可与人分享,那就是权力与妻子,而陈鉴却要争抢他想要和拥有的。
“你不许在我面前,唤她的名讳!”陈询愤怒地举起手中的缰鞭,那朱红的丝绦穗子划过他的脸颊荡一荡的,似心底浮起的怒焰,嘲讽道,“你没资格提起她!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你废她了——我问你,当初废她时,你是何居心?”这么久了,他想要回自己曾失去的东西,要回的心情那样迫切,以致面对陈询的嘲讽,也变得无所畏惧,“你敢说你当初处心积虑联姻章家,不是为了稳固地位,你废了她,还不是为了太子位?”
“我怎么做何须向你言明,却是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的妻子岂容你在此置噱。”陈询拉转马头。
陈鉴连忙拍马上前,硬将马身横在路中央拦住陈询的去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难道你心虚,还是不敢回答?”
“驾!”陈询抽起马鞭,欲引导马儿绕开。
“你心虚吧?”陈鉴哈哈大笑,“你究竟做多少亏心事,才——”
话未末,有一位内监在禁军的带领下跑到陈询跟前跪下,“太子殿下,陛下召您觐见。”又对柴泊说,“陛下口谕,请柴公公与殿下同往。”
此话一出,他二人都怔在原地,只有柴泊的脸上流过一串从未有过的伤痛。旋即,陈询也明白过来了。柴泊在栾庆跟前的言行举止,都是为了提升他的威望,并担负鼓动太子诬逆的罪名。名臣仕子、三军诸将,无论是谁,无论何地,不可一手遮天。柴泊身为内监,懂得当年古吉之死,虽然并无皇权推波助澜,但是一名内监知道太多、插手政务太多,迟早要被清算。一个人的慈悲心肠、才华学识并不能完全被其他人接受和臣服,莫说人性中藏着嫉妒心,就算在一群平庸之辈中你做得再左右逢源,也会百密一疏,除非你的确为人清正廉洁、面对□□坐怀不乱。
柴泊已经预感到了,太子回京之时,将是他寿终之日。他已年近八旬,人耄耋,皆得以寿终(1)。他活到这样大,已经很好了。在陈睿死前,他曾与陈睿密谈,说:“陛下只用几年就攘外侵、平内乱,然后励精图治,太平盛世恩泽广及草木昆虫。但是,陛下终有两个弱点——好色且深情、自以为是且蔑视礼法。这脾气与高祖皇帝一样。大殿下您与四殿下当初承受的屈辱皆受制于陛下的两大弱点。奴婢在幼年读书写字、看清世态炎凉。如若为书生,尚可在官场游刃有余,但奴婢身为内监,其实只该做好内监的份内事,却常常被宫里、宫外的事务缠绕,陛下又信任奴婢,不知不觉就卷入政事纷争。奴婢早就被元老官宦诟病,并几次差点儿丧命。陛下容奴婢至今,是陛下待奴婢不薄,奴婢感恩戴德,亦懂得功成身退。”
陈睿听出他的话外音,佩服他视死如归的淡定。陈睿又求柴泊在他死后照顾太子。柴泊说:“太子与陛下有个共同处,就是重情。但太子重的这份情却是天赐良缘、锦上添花。正因为是天赐良缘,太子终究要受一受磨难。果然章氏被清算得体无完肤,好在太子妃活下来,能够支撑太子勇往直前。本朝边镇权属积重难返,总会勾起几个贪欲过旺的人立旗挥戈涂炭生灵。倘若陛下仍执意要立楚王为太子,边镇闹事对太子来说也不是坏事,到那时,老奴会以身护主扶持太子。”
果然,他言中了。其实,也因他睿智如是,前尘往事、眼前身后,不过都是历史的循环往复,过于聪明的,要被聪明误了;过于狡诈的,反要被他人的狡诈桎梏;过于自负的,要被更自负的围攻……世人都说自己活得清醒,其实清醒之时往往都在自身弱点被暴露出来的那一天,真正的智者,早已远离人间是非、与天地山河共语。万物有命,万灵有灵,得到与失去,隙忽之间也……
陈询嘁嘘之余,十分不忍,难过中拉住柴泊,“柴翁,孤谢您!日后也请代为禀告父皇,太子询此去只为召集能人将士杀敌,绝不觊觎皇权。”
柴泊垂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苍老的笑容,太子如此说,是想与他拉开距离,期望保他一命。但他知道这一切于事无补。“殿下不必多说。陛下召见。请殿下快去,老奴自有安排。”仿佛一会儿到了御前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又低声嘱咐道,“殿下不要忘记了,清王殿下临终前给您的锦囊。老奴也提醒一句,如要固守京城,请殿下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加固城墙,再图谋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