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独自辗转了一阵,却还是觉得不太安稳。
起来,我得去找他。
没想到,开门走了不过几里路,就见到了他。他在城郊结合的夜空里向我招手,向我张开双臂,要我过去抱他。
飞奔过去,朝太阳,朝热量,朝着我惶惑里唯一的安稳。
一辆摩托横飞过来,他叫道:“小心!”
我慌不可竭地闪开,还没回头,另一辆汽车瞬间碾过了他的身体,朝暗夜里疾驰而去。
嘘,不要说话,听那“嗖”的一声。对面清白的灯光照着夏黎扭曲躺下的身体,殷红浓稠的血顺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淌成一堆,汪在这具尸体的身侧,然后渐渐汪得更开,凝固了一样,反射着路灯照射下来的浅白色。
我发狂地发叫,叫到目裂,叫到喉咙里干燥恶心,在心里漫过如水的想法,逃避,面对,复仇,自杀,还有一点点渺茫的希冀。
叫声只持续了三秒,我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江海灵!
二!江海灵!
三!江海灵!
然后,飞也似地开始逃窜,甚至来不及去看他的尸体一眼。
有暗夜的人,在暗夜里追我。暗夜里被毁掉的生活,爱情,譬如阳光,诸如朝露,我通通都来不及想。
我是个绝情的人吗?我想是的。
但,绝情并不代表我不爱他,或者我不够爱他。
我爱夏黎,也相信爱情能够救命。奔跑的时候,我的心异常冷静,他在心里告诉我,海灵,不要再逃,我们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想过的生活。
夏黎,我决定听你的话。
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逃,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确保姑妈的安全。
一定有两波人,一波在这里,一波在家里,难道回去之后,我还要再见一次尸体吗?
我的心又开始乱起来。
然而他们太着急,甚至不专业,急着在我抱他的时候杀人,只为了争取一点男女主走神的时间。
赵厉霆啊,你找的什么人?有证吗?
周围是大把的麦田,易守难攻,易躲难追,特别是,碰到我这种不要命的女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偷偷跑回去。一路上,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就飞在手掌心里,随后依然落下去。
我已经做好了面对另一具尸体的准备。
甚或没有姑妈的尸体——这是最糟的,说明,他们已经处理好了尸体,甚至抹掉了证据。
然而,我亲眼所见,那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从邻居家的烂泥里爬出来,像二十年前一样,在我妈找到她的时候。
我潸然泪下,顾不得许多跑过去和她抱头痛哭。
那一幕,我感觉我就是我妈,或者我妈死去的亡魂附在我的身体里。
如果是这样,妈妈,你怎么忍心亲眼看着我爱的人离我而去?在我想要拥抱他的时候。
难道,你的魂灵和生前一样脆弱不堪吗?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还好有贼也好,恶霸也好,都拿不动的保险箱。我拿了钱,和姑妈辗转了几家旅馆,却没有离开稻城。我逼迫自己冷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我要忏悔自己的错误,并且不能随便去找任何人,以免带给他们池鱼之祸。
可一旦静下来,我就无法思考,满眼就是夏黎死去的身影,梦里,他抱着我没日没夜的哭。
我发高烧,不让姑妈去买药,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开始胡言乱语。
“姑妈,我要回去,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看一眼……”
“我哪怕就去看一眼,姑妈,我求求你,只看一眼,哪怕是血迹,我也要知道,他真的存在过。”
她抱着我,眼泪流到我的发堆里,无言地抽泣。
夏黎像一个天使,坠入我孤独的梦。三年前,我性格孤僻,高不胜寒,在学校看话剧的时候,他坐我旁边不停地笑,并且凑过来问我:
“嘿,你说他为啥要这么做?哈哈。”
我一脸诧异地转过去,很想说几句讽刺的话,可见他又把头转过去,像是不再理我,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哪知他一路笑,一路说,衬得那喜剧也变得无聊起来,反倒叫我更在乎他: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一把年纪,能像个傻子?
这不是傻,而是选择,选择在灵魂里装进怎样的态度,去享有怎样的人生。
选择去爱,或者去恨,这是他和我最大的不同。
我最大最大的错,就错在危机关头,不够相信自己,而去相信一个满眼是爱的人。
海灵啊江海灵,从小到大,你妈的故事还没有听够吗?一个只有爱,没有手段的女人,和她的一对只有懦弱,没有远见的父母。
姑妈说,lun jian母亲的人有四个,被抓进去的,有两个。剩下两个,一个叫赵厉霆,是我的父亲,一个叫赵明,是个面目可憎的混混,本来不知所踪,然后突然就替赵厉霆伏了诛。
先时,因为赵家体面,赵厉霆也体面,赵厉霆的父亲还算顾及我母亲的体面,外公外婆就撺掇着亲家和我妈,组建了一个破碎的家庭。
怎么没人去撺掇撺掇赵厉霆?难道是因为他年纪轻轻,无恶不作?
人都不傻,再傻也能感觉到,赵厉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控制的男人。至少,不会是我母亲这样的女人可以拿捏住的男人。
我决定自私一回,给楚叔叔打电话。我想,他是警察,所以安全。
我想,他已然知道夏黎爆死街头的消息,我就应该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原谅。
我想,他不会告诉夏黎的妈妈。
我想,我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他没有怪我。警察局里,他慈爱悲伤地抱着我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
他说,“叔叔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
“我以为你能和夏黎好好的,好好的过一辈子……谁知道”,说到这儿,他眼神里泛起仇恨。
好像比我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