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周子舒在镜湖山庄见到蒋雪,心中多少有些震惊,待琢磨片刻个中深意后,也有了几分了然。
怪不得他当年命天窗四处搜查蒋雪下落,却终日遍寻不得,原是季沉将那小丫头送去了江南,远离了西北天窗的势力范围。
况镜湖剑派于越州颇有威望,想要藏匿一个四岁小姑娘,更是容易得很。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逃得远远的,只求在仅剩的三年生命里活得逍遥自在。
什么大庆,天窗,庙堂,明争暗斗,都去他奶奶个腿的吧。
毕竟——
七窍三秋钉,三载赴幽冥。
周子舒盘坐在镜湖山庄的小小柴房内,狠狠灌了一口酒,苦笑连连。
倒真叫季沉那姑娘说中了,九九红梅消寒图,八十一朵梅花染红了八十朵,很快便又要添上自己这朵枯梅。
周子舒后悔了。
也不知道她在地下等着我没有,若是日后到了地府相见,按季沉的性子,定然会输出一顿深深的嘲笑。
罢了罢了,季沉向来心软,自己这些年为她烧的纸钱香烛够多了,看在纸钱的面子上,兴许会饶过自己三分。
周子舒灌着酒,忍受着每日子时三秋钉的催命折磨,竟还有余力胡思乱想。
是夜,镜湖山庄大火,天窗天灯先至,后无数鬼面屠戮山庄,生还者甚寡。
待周子舒出门查探情状之时,镜湖山庄上下只剩下了张家小公子和蒋雪两人。
船夫老李护着张成岭与蒋雪,在一众鬼面重重杀机中左拼右突,终于在周子舒的协助之下冲出包围圈。
周子舒在踏上渡船前回首望了望,方才出手相助的白衣公子早已不知所踪。
那月下摇扇的美人可不多见,只消瞧上一眼,便足以令周子舒一眼万年。
几人逃至城外破庙,颇为狼狈,周子舒的三秋钉尚未平息,压制十分艰难。
“我说痨病鬼,咱们还得继续逃啊,”老李深喘着,忧心不已,“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周子舒运功压制着七窍三秋钉的苦痛,闭眼不起:“老子痨病犯了,走不了了,你带这俩娃赶紧走。”
“不行,你们救了我,我不能丢下你们,”张成岭单膝跪地感激道,“我爹爹如果知道我做出这么不侠义的事情,会打断我的腿的!”
“成岭哥哥......”蒋雪不安地抓住张成岭衣摆,小声抽泣。
十几岁的小姑娘,今夜遭遇了如此变故,怕是吓得不轻,一张小脸惨白。
张成岭也怕,可见蒋雪如此情状,深呼吸着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小雪别怕,我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老李呛咳着:“你傻小子,恁爹这会儿八成已经死球啦......”
“不会的。”蒋雪细声细气。
周子舒没有听清:“什么?”
“不会的,张伯伯不会死的,”蒋雪依旧轻声细语,只是声线里多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成岭哥哥的父亲,是秋月剑,镜湖大侠!”
张成岭亦是坚定点头。
“况且还有季姐姐......”蒋雪道。
周子舒敏锐捕捉到这个“季”字,下意识问道:“你说季什么?”
“没,没什么。”蒋雪不说话了。
季姐姐叮嘱过,不能告诉外人她的存在的。
鬼面追兵来了,谁也跑不掉。
迎着纸钱纷飞带来的杀气,张成岭捡起刀,颤巍巍与敌人对峙。
“我会武功的,两位叔叔你们运功疗伤,我为你们护法!”
少年十几年还未见过血,此刻心中怕极了,还不忘回头叮嘱蒋雪,“小雪,我来保护你,你别怕。”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傻了点。
周子舒摇摇头,只好加快运功速度。
张成岭终是敌不过那自称“吊死鬼”的家伙,被鬼面一巴掌掀飞。
“鬼你奶奶个头!”
老李抄刀,与那鬼面拼了命,缠斗中奈何有伤在身,腹背双重受击,吐血倒地。
“小心!”张成岭惊呼。
危急之际,一条软鞭挥过,与周子舒精妙剑法配合起来,终是解决了破庙中作乱的鬼面。
“吊死你个大头鬼,敢在姑娘面前装神弄鬼,我送你去做鬼!”紫衣少女挥了挥软鞭,恶狠狠道。
周子舒身上三秋钉余波未平,此刻已是头晕目眩,完全听不清楚紫衣少女说了些什么,脚下一软便向后仰倒。
并未摔倒在地,后背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周子舒只觉得这双手温暖有力,可是十分不老实,总在有意无意触碰自己的肩胛骨。
这人,怎么乱摸。周子舒一惊,抽剑便要砍过去。
未等周子舒有所动作,一道少女的惊呼自破庙门口传过来——
“小雪,你们怎么在这里!”
蒋雪听到声音,探头向外看去,待看清来人面容,心中大大安定。
“青招姐姐!”蒋雪带着哭腔,小跑着扑过去。
九死一生后再见熟人,张成岭倒显得镇定许多,可还是不由红了眼眶,“青招姐姐。”
周子舒脱离身后白衣人的钳制,转移了目光开始打量起青招。
十八九岁的年纪,步履轻盈灵巧,声息绵长,功力不浅。
单看那姑娘面貌实谓清秀,可身上浸满的浓重草药味,倒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青招见张成岭与蒋雪这般模样,皱眉道:“你们怎么——”
张成岭与蒋雪抽噎着,将镜湖山庄遇袭的事情告知了青招。
“竟是如此。”青招凝眉不再言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破庙之中氛围实在凝重,老李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呛咳,吸引了众人的大半注意力。
“他奶奶个腿,差点让黑白无常给拷走。”
老李重伤,状况实在不妙。纵然有周子舒与白衣人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也终究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