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体衰败,病痛常年缠身以来,季沉被折磨得习惯了浅眠,稍有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惊醒。
故而韩英待季沉睡着后,甫一悄声关门退出,那一声“吱呀”门轴滚动,便将刚刚进入睡眠的人唤醒。
趁着天色暗光,季沉可以看清门外的挺拔身影驻足许久,闻屋内渐渐安静,方悄悄离开。
何苦呢,她一个病得快死的人,竟也值得他人为自己如此费心劳力。
直到门外身影离去良久,季沉才收回视线,定看了会儿帐顶云纹,思绪飘忽到了天边。
按青招那夜的描述,张成岭一家被鬼谷屠戮殆尽,便是因为那琉璃甲了。
如今十四岁的少年,未曾历经什么风浪,便要孤身赴岳阳入江湖,接受那风霜刀剑的洗礼。
当真是人海孤雏,无枝可依。
自己是否要去岳阳,帮一帮这孩子,季沉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且不论张成岭的父亲张玉森,生前与季沉的爹季老爷子是旧友。季沉“身死”被人送至江南,加之西北的虎视眈眈,求生本就艰难,若无镜湖剑派的庇佑,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张玉森身死,他的儿子张成岭自是应当受了季沉的报恩。
季沉胡思乱想着,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且待她活着走到岳阳再另作他论罢,这副破败的躯壳苟延残喘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先死于伤病,还是先死在天窗的手里。
至于天窗的追杀,韩英又为何屡次出手帮她,甚至于照料得无微不至,好脾气程度堪比青招。
她甚至都快习惯了这样的照顾。
只是因为她与韩英前主子周子舒有旧?还有韩英口中的糖水铺,是什么地方来着?
季沉想不起来,也想不通。
脑子里一边是糖水铺,一边是张成岭与琉璃甲,晕晕沉沉中胡思乱想地再次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季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窗外细雨初霁,日光照进帐幔,正是适宜的温暖。
留恋着被子里的温暖,季沉卷在被子里翻了几圈,触手的是一只小手炉,被自己抱在怀里,正在静静发着热。
季沉舒适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为数不多的暖意,在床上赖了半晌才慢慢起身。
待梳洗完毕,韩英已在客栈大厅等候多时了。
身前是鸡汤摆在桌前,香气四溢。饶是季沉胃口不怎么好,此时也期待起来。
“尝尝看,温度正合适。”
韩英见季沉坐定,伸手舀了一碗鸡汤递过去,眼底含着微微期待。
“谢谢你啦。”季沉道谢接过,捧着汤碗一口一口。
季沉认认真真埋头喝汤,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韩英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专注,深邃,令季沉带了几分疑惑抬手摸了摸脸侧,并未发现沾了什么东西。
猝不及防对上了眼神,韩英一愣,慌乱错开眼,故作镇定看向窗外天色。
“今日辛苦一点,我们在午时便可赶到岳阳。”许是为了缓解凝滞气氛,韩英轻咳几声道。
“喔,好呀。”
一场静默到诡异的时光自上路结束。
还是那辆小小的马车,不过车厢里多了一只小手炉,还垫了毯子,使这一路的颠簸能够少一些。
季沉拈了一块桂花糕,有些惊喜地睁圆了眼睛。
多了些桂花的清香,没有了寻常糕点的甜腻,季沉啃得很欢快。
“这一路真是多谢你了。”低头啃糕点之余,还不忘鼓着脸颊含糊不清道谢。
“季大人劳苦多年,是我该做的,”韩英端详着,递过一方巾帕,想要替人擦掉嘴角糕点渣,顿了片刻还是停住了手,“擦一擦,慢些吃,这些全是你的。”
“不要叫大人,韩英,”季沉一边纠正,一边接过巾帕,被马车骤然的颠簸震地一颠,扑了过去,“诶呀!”
韩英立即接住,身上被蹭上了糕点碎,簌簌掉着粉。
“我,我没坐稳,抱歉。”季沉注意到对面被自己弄脏的衣服,拾起巾帕小心擦了起来。
季沉的注意力都在衣服上面,擦得极为认真。
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整个身子几乎被人环住,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对方下颌。
韩英手臂伸开了些,红着耳尖放缓了呼吸。
污渍清理干净,季沉也坐起身离开了怀抱。
“车里很热么,”季沉拨弄了下正在散热的小手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有些不舍人离开,韩英难言,“是有点。”
“那我把炉子灭了。”自己体寒怕冷,不应该勉强人家受热的。
韩英按住季沉想要拨灭手炉的手,“不必,我且出去探探路。”
马车里又剩下季沉一人百无聊赖,窝在毯子里昏昏欲睡了一路。
……
岳阳。
韩英长年负责江南一带的任务,前些年以驻留岳阳居多,索性在城中街坊购置了一处宅院。
因着天窗任务的保密性,这处宅院附近大多是空宅,这次前来韩英竟发现多了一家邻居,姓罗。
看着罗府四周静悄悄的,这荒无人烟的样子看起来大抵是不常居住的。
待季沉走进宅院内部,主屋内供奉的佛像赫然入目。
尊佛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立于千叶青莲花枝上,庄严可敬。
随之供奉着的,是地藏王菩萨的灭定业咒——度脱六道罪苦众生。
韩英道,“这里足够安全,你且安心住下。”
“你做这一行,怎么也信奉起神佛了。”季沉轻声问道。
天窗干的是违心的杀孽行当,向来是不得神佛眷顾的。
“曾经无所求,便不信,”韩英注意到季沉的目光,神色黯了一分,“而今有所求,便不得不信。”
“你所求为何?”季沉有些好奇。
“一愿庄主平安康健,喜乐无忧。”
韩英眼底噙着光,定定望向佛龛,虔诚又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