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将袖口柔得乱糟糟的,不由在心里长叹——如果她已有心悦之人,为何还要打听我是否有婚配?张良,枉你平日自诩胆大妄为,现在连问一问她是否有心悦之人都不敢么?还是你真的那么害怕会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张良很阔气,居然买了一堆糖。司念带着两个小孩兴致勃勃地分着,见张良忽然沉默不语,一边说多给天明几颗黄色的给少羽几颗透明的,一边狐疑地转头瞄张良的神色。她以为张良会接着往下问重言是谁,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这让她更觉得迷惑了。
一如既往地,张良并无太多激烈的神态,只是从司念手里讨了一颗糖进嘴,本来就不太喜欢吃糖的他此番更吃不出一点甜味,兴致乏然地带着三人原路返回。
“他…会和你一起过天中节么?”张良终于婉转地开口。有些犹疑,有些害怕,他都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和司念达成了约定,司念明天肯定会和自己一起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就想刨根问底,想知道她和重言之间所有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司念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张良说的是重言,“我跟他还是小孩的时候,过过那么一两次吧……那都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现在到处跑,天天埋头搞自己的事业呢,不可能来跟我过这种节日,你放心好了。”
“嗯。”张良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忐忑起来——他们从小就认识,可比我们认识的时间久多了!
张良小时候喜欢热闹,因为可以和身边的朋友一起玩笑,一起谈天说地,后来物是人非,这些渐渐离他远去了。初到桑海的时候,他的师兄们也曾带着他一起走过桑海的大街小巷,随着年纪渐长,事务繁多,还要与秦国、秦相到处转圜,他和师兄们早已无心参与这些。
可是他就想带着她看遍桑海的人间烟火。
管她心里念着谁,他只想明天无人打搅,一响贪欢。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天中节这天,张良着一身玄色衣裳,衣襟处绣有几片竹叶暗纹,俊面许是被灯映着,显得微微的红。就像天上的谪仙,这会也入了凡尘。
司念以为张良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穿清淡的颜色,可能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会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对,这里是秦朝,结婚是要穿黑色的……好巧不巧,这会他穿的衣服几近是黑色。一改往日款款淡淡,清新随和的模样,他今天显得格外端庄。
他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要出来逛街,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大活动比如结婚……
这样的念头冷不丁地窜入脑海,让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心跳是砰砰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胸腔里的血是沸腾的,像有一团火焰,点燃了她在这个大争之世生活的激情。
他惊才绝艳,清雅出尘,如清风霁月,空谷回音,他智计无双,出奇划策,如盘上棋局,几步便能变了风云。更重要的……她的其他朋友可以温暖她,而张良可以照耀她!
遇到这样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会不爱!
她和他喝酒时,总是莫名其妙地会醉。
她从前和别人赌酒,总是撑着一副神志清醒的模样,不想输给任何人,更不敢卸下半点防备。后来自己一个人喝过很次多酒,可只会烦恼更甚,思绪万千,更难去醉。
她一直不明白缘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有的人,比酒更容易让人沉醉。
只有和想在一起的人喝酒,她才会醉。
张良的身后,点点的灯光向远处延伸开来。微风漾起,仿若金龙在游动,一直到遥远的天际。他伸出了手,想让她快些来到他的身边。
司念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调皮一笑:“子房,今日总不会有别的姑娘来打搅我们吧?”
她热切的目光暖得他心头发烫,细看她淡淡薄妆,只觉得如芙蓉出水,漾开了他心湖一片涟漪。他街边买了两只面具,却犹豫了一下,先只拿出一只来给自己戴上,遮住了自己的左半张脸,随后微微弯腰,朝司念说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遮住了便看不到了,良有些舍不得。”
“那我便不戴了,子房想看到何时,便看到何时。”
她挑了挑纤眉,扬起泛红的脸,笑得肆无忌惮。
没有星汉灿烂,没有旁边的闲人,张良乌黑的瞳仁里,只有光影炙热和司念的笑:“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来,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良思慕姑娘已久,姑娘可有心仪之人?”
司念快高兴疯了,仿佛有团烟花在她心头炸开,散成片片火树银花,恍然如梦中幻境,绚烂如漫天芳菲:“我的心仪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曾经想象过,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后来当我看见你时,便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你。司念姑娘,你可愿在我身侧,看世间风云?”长空皓月,河上春风,化成他唇畔笑意,融入点点灯光,融入夜色高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人面桃花,软语似蝶,轻轻地停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拨弄他的心弦。
他牵起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下一秒又被他牢牢地拉住。他的掌心干练平稳,手指骨节分明,就像坚实的藤牵引着她向前。她的手细长柔软,温热有力,让他想就这么一直在她身边,一直护着。
街上的空阔地带有不少人跳着祭祀的舞蹈,唱着祭祀的歌。司念不喜欢参与祭祀的活动,只是觉着热闹,拉着张良也转了两圈,然后蘸了旁边摊上摆着的雄黄,往张良右边脸上涂了三道。
“噫,变成只猫儿了。”张良垂眸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湿湿的脸,不再去抹,却让司念转过身去,“别乱动。”
司念很乖地转过去,只觉得张良往她的头发上别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去,原来是根簪子。簪子木质光滑细腻,簪头上雕刻了细腻的花纹,稍微抬一下,手上感受到的分量告诉司念它的贵重。
“谢谢子房!只是我出门的时候没有想到你今天要向我表心意,我现在手上没有很好的礼物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