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秋风中隐隐的肃杀之意,有涛声相应,在深夜的寂静中竟似铁马金戈。
博浪沙一击占尽天时地利,但功亏一篑。瞬间,万箭齐发,杀手从四面飞掠而来。
张良长剑上血色乍现,带起千道银芒,破开一片片浓重的黑影。四名杀手疾掠而来,张良冷哼一声,飘身而闪,长剑一荡,瞬间逼退三人,避不过第四剑,几不可察地偏了偏身体,竟直接撞去!
这一剑贯穿了他的左肩,他的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剩下三名杀手从三个角度向他绞来!
左肩鲜血涌出他却仿佛浑然未觉,用左掌格住对方的剑将攻势迟滞了半分,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干脆利落,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电光石火之间,对方又倒下一人!
还剩两人!两人分别从前后袭来直取他的心脏!
他终于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左臂几乎就要失去知觉,身上的寒冷让他的剑慢了半招,还剩两人,他却避无可避。
时光好像慢了下来,没有杀手,没有剑,也没有血,没有利剑穿心的寒凉。他眼前浮现出这些年他所遇到的一切,看见了那个他已经三年未见的姑娘。
雪白的衣袂飘飞,如天上轻云、瑶台飞瀑,身后云霏散开、明月高照。她踏着缕缕月光而来,仿佛一眨眼,她又会随着月光飞去。剑气如霜,她带着他一跃而下,长剑一次次刺入悬崖峭壁上山石的缝隙,崩裂出点点火花。
“还能走吗?”
“能走。但是出不去了。”
“那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当一回灯下黑。”
“好!那就赌一把!”
他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在黑夜里一路跌跌撞撞地摸过去,只觉得有粘腻温热的东西浸透了她的左半边衣衫,还散发着腥味。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会流这么多血,感觉他的血都快流光了,她拽着他走,终于找到一个背月光的山洞,当即一起钻了进去,用些石头把洞口堵上一些。
这一路逃来,她连过一会儿怎么出去放点自己的血把搜查的人引开都想好了,可不知道张良都伤成这样了,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放,让她只能老老实实在这个洞里呆着,哪里也去不了。
这里没有麻药,她只能摸着黑点穴道帮他止血,却止不了他的疼。张良靠在她的肩膀上,疼得呼吸都无法平稳,每一下,都听得她剔骨抽髓。四周暗如地狱,困似牢笼,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傻姑娘,别哭,我还活着呢。”
“我来之前找了韩信,如果他能找到我们,他就有办法把我们带出包围圈,如果他一直没有找到我们……那恐怕等他找到我们的那天,是给我们收尸来了。”
“你师父既然敢让你来,那便说明我们能活。”他歇了许久,才继续道,“如果真的不能活……念念,你怕死吗?”
“我怕一个人死,你在的话,我就不怕了。”
“好,不管是生是死,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永远不用分开。”
她听完静默不语,脱下外袍给他盖上,手指搭着他的脉,给他输着内力,他觉得疲惫,不再说话,只和她紧紧地偎在一起。她一直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一手抱着他坐了一夜。风声萧萧,飞雪茫茫,一场很合时宜的大雪掩盖了沿路滴落的血迹,秦军在附近搜寻了十几个来回,也没能发现这个山洞。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有了簌簌的声响,一丝光线渗了进来。命运还是眷顾着他们,就算背着光,司念也能认得来人是韩信。韩信丢下两副秦军的盔甲,帮他们穿上。
“令牌、照身帖都有,见机混出城就是……”韩信打量了一下眼前两张漂亮苍白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秦国军队里呆过的人,临时改了主意,“就你们这样……还是当病号抬出去合适,得罪了。”手一扬,把张良打晕了,在石壁上抓了点泥往他脸上糊了两把,让门口几个自己的弟兄光明正大地抬了出去,司念跟着抹了脸装晕,也叫人抬着。“你们两个,往城里跑,脚印乱一点,你们六个,装样子追一下,后面怎么说,不用我再教你们了。”
韩信跟在张良和司念边上,一直把他们送进山下的营帐。营帐是韩信这一队人扎的,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营帐外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司念把张良叫醒,给他涂了酒,缝了伤口,上了药,绑好绷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见他面白如纸,额头不断有细汗冒出,心中绞痛不已。
“背过去,难道你要看我换衣服么?”
张良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瞬间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赶紧背过身去。好在司念衣服换得很快,这种奇异的感觉没有让他忍受太久。
二人坐进马车,韩信亲自驾车前往城门。司念微微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守卫对每个出城的人都验得仔细,张良身上带着伤,不知道会不会遇上麻烦。她散开头发,扯开自己半边衣裳,翻身坐在他身上。马车缓缓颠着,张良右手扶着她的腰,半点都不敢瞧她,直到马车停下,守卫掀开了车帘——
只见车里的女子露着光洁美丽的脊背,捂着胸口的衣服半侧着身,身体的线条如泉水般流畅柔美,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含羞带恼地躲闪着。她身下的人美得雄雌莫辨,尽管已极尽克制,一双凤目中依然透着怒意,像是在责备有人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守卫神魂颠倒,浑身不自在,赶紧摆手放他们走了。司念赶紧从张良身上下来,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被他顶着。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你来护我。”
“枉你长了个聪明脑袋,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想过留退路?”
他只是摇了摇头:“你呢?不一样把所有赌注压在了韩信身上?”
她亦摇了摇头:“我别的没有想,只想要救你出去。”
他平静地说:“你来之前,我也没有想别的,只想杀了嬴政。”
她接着问:“那我来了以后呢?”
他继续说道:“等韩信,如果三日内他不来,我会自己离开,好让你毫无牵挂,安全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