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从齐王宫里找到的好酒,你真的不喝?”有棋无酒,便要少了一些风味,少了一些恍如战场厮杀的烈来。韩信给自己倒了一碗,瞬间酒香四溢,豪情满怀。
“多喝胃疼,你姐不让我喝。”张良看着手边美酒,还是有些心痒。
“大王这次居然是派你来,我还以为战况激烈,他只会随便找个使者来应付一下呢。”韩信轻松地落下一子。
“我来之前把能想到的事都跟你姐交代过了,我不在的时候,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张良把棋子捏在手里,迟迟未落,“是我主动请缨要来,因为我有话,必须要和你讲。”
“什么话?”韩信笑了,觉得张良是不是和她姐成亲久了,变得和她姐一样,跟个老师似的教导她。
哦,他差点忘了,张良以前本来就是要教学生的。
“你本不该做这个齐王。”
“我只是为了方便。”
“我知道。可是大王不这么想,他以为你是要割据一方。”张良落一白子,然后把黑子提走,封了黑子一路。
“是,我就是要割据一方。”
话虽轻,却铮铮有力,险些惊落檐上飞鸟,让张良也毫无预料。
“我吓吓你的。”韩信可爱地一笑,接着道:“做了齐王,我就有更多的权力去招兵买马,不怕汉王再抽调我的兵!彭城离齐国太近,只要掌控齐国,楚国必不会再将彭城作为都城,这样更利于我们夺取彭城这块兵家必争之地!楚国现在已成孤军,只有尽快把齐国安顿下来,扩充实力,才能趁楚汉谈判之机,楚军尚未警觉之时,最快地将其包围,然后,歼灭!”
张良算是彻底地明白了韩信的意图——战机转瞬即逝,韩信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有一个齐王之名,便好施雷霆手段,以最快地达到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为什么韩信会成为韩信——他不在乎那些勾心斗角,云波诡谲,他在乎的,只有亲手打下的土地,眼前可得的胜利!
这也是为什么张良再怎么熟读兵法也不会去成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他喜欢揣度人心,运筹帷幄,为计深远,他每走一步,都习惯往后看十步,二十步,甚至十年,二十年。
“你猜陈平对大王说了什么?”张良一字不落地苦笑着说道,“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
韩信点头:“换过来想,他说的其实不错。那你呢?你说了什么?”
“如果你不是我的小舅子,我会和陈平说类似的话。你给自己挖的坑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挖一铲子。”张良心里难过起来,还是拎起了酒坛,往自己手边倒了一碗喝下。“大王已经明白了陈平的意思,就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你也知道,大王喜欢听我的话,我可以编理由让你不当这个齐王,可若这样的话……你接下来恐怕真的连兵权都要没有了。”
“谢谢。”韩信敬了张良一碗,“你懂我,知道我视战场如生命,也辛苦你,跑了这么远来提醒我。”
“这个天下,好像就要快打下来了,花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少了太多太多。重言,我能遇到你,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极为香醇的美酒,入喉时张良发现竟有丝丝的苦涩。
多年前冲冠一怒,到如今棱角磨平,曾经骄傲任性,到现在如履薄冰。
他变了吗?
似乎变了,又似乎从来没有。意气风发的是他,深沉筹谋的也是他,他一直都是张良,张子房。
只是他看到韩信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张良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他手晃着敬了敬韩信,又敬了敬天上的圆月。
终是高处不胜寒,有聚有散有悲欢,只愿婵娟长明,知己长久,只愿天下太平,再无争端。
韩信再要朝张良敬酒时,发现张良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他笑了一声,把酒一口闷下,难辨滋味。
他在想那天他在桑海,偶然看见司念带着张良去喝酒。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竟然一喝就是一夜。
后来他又遇了到他们,是在天中节的前一天。他看到张良的眼睛里满满的柔情蜜意,像融化了的糖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的就决定跑过去撞了张良一下,然后又看到张良伸手扶住了司念。
张良不就长得好看些么?他哼了一声,闷闷地想,甚至他听见司念在叫他时,他也不想回头然后看见张良的脸。
他后来找张良比剑,赢了张良半招。他于是话里带刺地对张良说道:“你的剑法一点杀气都没有,这样怎么保护我姐姐?罗网盯着你们小圣贤庄,你恐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自己。”
“杀气?那是对敌人的。你是敌人吗?”张良乌发散落也不见狼狈,伸手捋平了因方才动手带了褶的衣袖,优雅翩然如竹林居士。他不动声色地呛了回去,“怎么保护你的姐姐,我自有我的人脉,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不介意我手底下再多你一个人,你着什么急。”
“花言巧语。”他不善言辞,只好愤愤丢下一句话走了。
他并非觉得张良保护不了她,毕竟张良只输给他半招,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司念更适合过自己的小日子,而不应该因为张良的缘故去掺和时间的各种纷争。
后来他去了一趟农家,继续自己的事业,开始崭露头角,可回来的时候,桑海已经变了天。
他在司念家等到了张良,在黑暗中注视了张良许久,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忽然间就倾泻下来。他对张良有埋怨,同时也在埋怨自己——明知张良是在故意呛他,为什么自己当初不服一个软,在张良手底下又如何呢?还能离司念近一点呢!如果服一下软,是不是司念就不会受伤?
可是他直到现在,都学不会服软,学不会弯腰。他就像一把坚硬的利剑,剑锋直指他要追求的,放弃身旁的所有,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那张良呢?司念受了那样重的伤,他可能感到过一点后悔和愧疚?韩信用力地戳了戳张良的肩膀,然后张良动了一下,又接着睡了。
月色落在张良的衣襟上,青衫上,在韩信的朦胧醉意中,好似墨梅浸了雪,翠竹染了霜。
韩信静静地看了一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