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些事情,永远地记在心里。
他这一回,没有说“你居然还会吹笛”,也没有说“你怎会在此吹笛”,他说的是“果然是你。”
闻言,张良拢了拢狐裘,轻咳了两声,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当然是我啊。他们都在领兵打仗,闲得还有心情吹笛的人除了我还有谁嘛。”
两个心思弯弯绕又明白剔透的人碰到一起,说的话都像是在打哑迷,绕到最后还拐弯抹角地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司念挽着张良的手笑眯眯地说:“现在吹完啦,没得听了,我们回去啦。”
司念还真拽着张良就这么走了。
汉王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怅然无言。不管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皇帝,多疑猜忌也好,深沉如渊也罢,他心里总有一块空白的地方,是留给这两个人的。
张良和司念掀开自己的营帐时,赫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位故人。
“天明?”司念先是意外、惊讶、疑惑,然后当她意识到天明即将要做的是什么事情时,心里只有深深的遗憾。
天明怔怔地望着眼前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不懂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问他们一个明白。
怎么他闯荡江湖多年,天下又乱成这个样子?怎么张良和盖聂成为了少羽的敌人,而卫庄和少羽站在了一条战线上?怎么前不久才听说楚汉要议和,一转眼楚军就陷入十面埋伏?
为什么?
这么多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楚汉间的多少次生死交锋,为了汉王他是如何殚精竭虑,张良一时间根本没有办和天明说清。
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刻意而为,真的就是说不清楚理由——张良最初没想过会成为少羽的敌人,他只是因为韩王护送刘邦,不料少羽由于种种缘故杀了韩王,亲手斩断二人间最后一点故人情谊,张良从此跟随汉王,只能与少羽对立;作为鬼谷子的传人,盖聂就是见刘邦体恤百姓,可以有一番作为,才成了刘邦的护卫;卫庄就是觉得项羽合他脾性,看不惯刘邦这种地痞无赖的腔调,就做了项羽的老师。
只有第三个问题,张良是可以完完全全和天明讲明白的,也是最残忍的。
“天明,你知道前年楚汉荥阳对峙的事情吗?”
“知道一点,不是你们还互派使者和谈吗?”
“那些都是做做样子的。”张良句句如刀,“给项王创造和谈的假象,为我们平定北方各国拖延时间。”
“鸿沟协议呢?那也是假的吗?”天明不能接受。
“都是假的。”张良闭了闭眼接着说道,艰难地用最冷的心肠面对最单纯的青年,“引诱项王率疲惫之师东归,我军趁机对其实施包围。”
“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天明几近崩溃地问。
“是,都是我。前前后后有许多,都是我。”张良道。
那些曾让天明倾佩不已的智慧,如今成为了他最好的朋友的催命符!
真是天意弄人!
天明绝望地转向了司念说道:“三师婆,你说过的,你想要的是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太平天下是要靠自己打出来的,不是靠人赠送的。没有战争,哪里来的太平?”司念借着烛光看向自己的手。细长柔软的手,也曾手持利剑,披荆斩棘。她从不喜欢杀人,可也会手染鲜血,斩敌头颅。
天明心中痛极,好像他心中那些一直坚守的、追求的、所谓的善良、道义,被一点点扯开、剪碎、凋零。
“三师公,你叫汉王放少羽一命吧,我会让少羽做个承诺,让他从此归隐山林,把兵马、土地,全部拱手让给你们,让他不再做你们的敌人。”天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三师公,你一定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