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有人告韩信反。
皇帝采陈平伪游云梦之计,擒韩信。
韩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皇帝曰:“有人告你谋反。”给韩信戴上械具。
回到洛阳,皇帝赦免了韩信的罪过,改封他为淮阴侯。
张良随皇帝入关,韩信远在淮阴封地。
“好想再去看看他啊,真是见一次见一次少一次了。”司念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正对着太阳,阳光有些刺眼,照得她有些想落泪,她伸手把眼睛遮住了,也一道遮住了阳光。
想去,可是不能去。
路途遥远是小事,就算是要个把月,只要走对了路,早晚都是能到的。
可韩信现在是所谓的谋反之臣啊!
尽管皇帝其实已经对他很忍让了,韩信对他说了“兔死狗烹”那样的话,皇帝也就把他贬为淮阴侯,很明显是要留了他一条命,但是韩信涉及到的罪名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韩信被安上“谋反”二字,不就是因为朝廷要逮捕钟离昧时,他念在自己和钟离昧私交甚笃,然后藏匿不报吗?
张良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也清楚有些事,是他自己的选择。司念亦然。
本来不应当掺和这事的张良之前已经任性过一次,就是在皇帝尚在考虑怎么处置楚王韩信的时候,上了一份奏书。
果然,皇帝上朝的时候半点没有提到那份奏书的内容。皇帝退朝后,张良便在家里喝喝茶下下棋,直到傍晚,皇帝一脚踹开了他家门。
“你发什么神经!”皇帝压低了声音冲着张良骂,“你他妈不知道朕为什么要抓韩信吗?”
张良道:“臣愚钝,臣不知。”他当然知道。只是皇帝的心思,他只能暗度不能明言,有些话只能让皇帝自己说。
“你愚钝个屁!”皇帝暗骂了一句张良真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然后他还真的亲自解释了一番,“这些跟朕打仗的人,骨子里哪一个不是骄兵悍将?他们跟随朕,有些是因为多年以来的兄弟情谊,有些是服朕惧朕,有些是要封地名利……可韩信呢?韩信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朕的兵!要兵,好啊,朕给,垓下之战前朕给了他这么多,后面朕就拿回来,没错啊。结果他说什么?多多益善?说朕善将将?那朕的儿子呢?有哪个善将将?”
皇帝对韩信真的是又爱又恨。他冲张良发了一顿火后,看着张良手边的棋局,胡乱抹了几下道:“你陪朕下一会棋吧。”
皇帝哪里会下棋。别说下棋了,皇帝刚起事的时候连字不识几个,韩信的韩字还不会写,后来战报看多了,才把字认全。
张良于是从头到尾给皇帝开闸泄洪,几乎是每子都在往里边送,好歹最后还是把皇帝送赢了,真是不容易。
“子房啊,朕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皇帝道,“如果韩信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能一样吗?如果韩信能与他一样,那么就不叫韩信了。
“朕可以留他一条命,只要他不碰兵。”皇帝丢下了一句话后离去。
后一日,韩信徙为淮阴侯。
皇帝就这样轻易把韩信放了?劝阻意外地顺利,张良总感觉皇帝有别的考虑,可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他没有兵就打不了仗,就产生不了威胁,大势已定,他就算跑到别的诸侯那里去,别人有了他也翻不了天,难道陛下还真有别的意思?”司念轻轻地问道。可是刘邦要是有别的意思,为何最后依然没有留下他,难道他真的反了不成?
她尚且记得的历史知识早已不够用了,好多事她已经学会自己去判断,可帝王的制衡之道往往夹杂着帝王内心的意愿,不是多读一点书就能理解透彻的,也许只有帝王本人自己能懂。
“北方匈奴为患,有韩信在会好些。我曾想过这个理由。”
司念知道绝对不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
“匈奴太远,将来叫他带兵在外更不放心。”果然张良把自己反驳掉了,“重言的事,现在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难得了,他只要能只做这个淮阴侯,性命无忧。”
皇帝的信任是很有限的,不能无休止地去消费。张良和司念太清楚这一点了,因此冷静得显得有些无情。这件事情结束以后,他们高兴的时候就出去游山玩水,不高兴的时候就在家躺着,不敢再去插手关于韩信的事情,也绝对不能再碰。
韩信一定会理解的,他对自己的情况很有数。他去年赶来赴宴,回去之前跟张良司念道别的时候问司念说:“陛下不知道你是我姐姐吧?”
“他不知道。”都不是一个姓,他们能碰头的机会也并不多,谁能往这方面想去?
“那就最好了。以后最好也不要私下见面了,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准。”韩信又抱了抱不疑和辟疆,笑着对他们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才一点点大。我要走了,跟舅舅说再见。”
“舅舅再见!”不疑和辟疆开开心心地朝韩信挥手。
“皇后、相国皆不可信。”司念见四下没人,赶紧跑上前对他嘱咐。
我有什么好让他们忌惮的?你还不如说皇帝不可信呢!韩信笑了一下,转身离去。才走了两步,他又折身回来,无视张良撞上来的目光,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她的姐姐。他还很年轻,像晨光般温暖夺目。
这是韩信长大成人后,离司念距离最近的一次。
这也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
“重言会不碰兵事吗?”司念和张良一起站在山巅,俯瞰着一片大好江山。
不可能的。
若再给他三十年,并且遇到一名不会猜忌他的皇帝,他一定会北灭匈奴、南征羌族……
韩信不是笼中鸟、掌中雀,他是天上鹰、云中龙,征战沙场、千古留名是他唯一的野心。
汉十年,有人告信欲反状於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