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打满补丁的袖子:“阿言,你记清楚,这就是害死你娘的人,他们姓陆。”
郑言抽抽噎噎的看过去,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马车后面摇晃着的精美灯笼,上面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陆”。
“那是你们陆家!”梅婆子语气里是深切的恨意。
陆禾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本能的便不信:“你胡说!”
“这世上最该恨你们陆家的便是阿言!”梅婆子道。
陆禾摇头:“你胡说!”
记忆里的祖母虽常年念叨娘亲寒微的出身,虽经常因为自己是个姑娘而对自己冷淡,但她不相信祖母会干下这样恶毒的事情。
“因果轮回,恶有恶报!”梅婆子快意的撇撇嘴。
陆禾厉声道:“你胡说!郑言是为了得到我娘,才逼死我爹,害得我所有亲人都死在流放路上!”
“要不是为了王婉,陆家被砍头的岂止陆鸣一个?”梅婆子出气重,将狐裘上的绒毛吹得簌簌发抖。
陆禾气得心尖都战栗了,她强压着翻滚的情绪,冷静的告诉梅婆子:“你说的话,我不会相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信不信而改变。”梅婆子像是有些撑不住,稳了稳气息她闭上眼,一字一句道:“过去的恩怨阿言这辈子都不会提起,但老婆子今天告诉你了,是你们陆家先亏欠陆采萍的!”
“你恨阿言害死你父母是常情,阿言恨陆太夫人害死他娘也是常情,天下儿女身上都背着父母祖辈的福、恩、债、恨……”梅婆子的声调骤然软下来,像是失去了一切力气,她在陆禾面前软弱下来。
“陆姑娘,以前我对你那样坏,不过是害怕你……阿言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我真的害怕他陷在你身上……”
“你们这两个人,你们身上所背的债,合该一辈子不见面才好……”
“冤孽!冤孽……”
梅婆子枯朽的脸上漫布着数不清的皱纹,像是一生都在吃苦的可怜人。
外头忽起大风,把门砰砰吹开,屋子里的帷幔被吹得肆掠飞舞,有许多只翩飞的白色蝴蝶被风裹着吹进来。
袖子挡了一阵风,陆禾才硬着头皮迎风走到门口,这才看到随风进来的并不是白色蝴蝶,而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觉得心头一片怆然,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
大力将门关上,她回头时,见梅婆子歪在床上一动不动。
陆禾走过去探了探她鼻息,已然没有动静了。她心里头冰冰凉凉,麻木的把梅婆子用被子裹住,她又将老人家被风吹乱的白发也慢慢梳好。
梅婆子和她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她能够多一点谅解郑言。
那些话,陆禾其实不是真的不相信。可是相信又能如何?谅解又能如何?谅解了她便不是陆家的女儿吗?
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仇恨。
陆禾木楞似的在床边出了许久的神,忽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的眼睛烫得难受。不堪重负的弯腰下,她趴在床边无声的落泪。
“梅婆婆,大人来了——”远远的,双琴急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陆禾立即站起来,将眼泪悉数抹干。
下一刻,郑言推门进来,大步流星走至榻边。
陆禾冷漠的站在一旁,告诉他:“来晚了,刚咽气。”
“嗯。”郑言在榻边跪下,面色平静的抚摸着梅婆子尚有余温的额头,搓了搓她枯朽如干柴的手,问陆禾:“婆婆有留什么话吗?”
陆禾浑身无力的站在一旁,眉宇间弥漫着疲惫和痛苦,寂静许久,她才道:“梅婆子说,以后她不在了,叫你好生照顾自己。”
郑言不易察觉的哽了一下,深深低下头,一颗温热的眼泪重重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