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言带着她进了皇宫，住在最华丽威严的宣室殿。
宣室殿是历任皇帝所居寝宫，郑言此举无疑是坐实了窃国之举，尽管他至今未曾亲口说要称帝。
大半个昭国都在讨伐郑言，战争越演越烈，京外的急报一日十次传来，郑言的指令也是每隔一个时辰便从皇宫里送出去。
他俨然是未加冕的皇帝。
原先反抗他的那些大臣已全被软禁，如今留在宫里的皆是追随郑言的人，这些人都在劝说郑言称帝。
“走到这一步，称帝还是不称帝，讨伐他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苏右安忙里偷闲时去瞧陆禾，如是道。
陆禾嗤笑：“怎么你很希望他称帝？”
苏右安揶揄道：“我管他！不过是觉着郑言想法琢磨不透而已。”
陆禾抱着手炉，淡淡嘲讽：“装模作样罢了。”
“郑言如今是背水一战啊，若赢了，将来史册上自留功过；若输了，便是遗臭万年。”苏右安不关己事般的点评，说了句不偏不倚的话。
陆禾横他一眼：“这样一个被天下人谩骂的人，你觉得他会赢？”
苏右安挑挑眉，随即叹了口气：“他有赵无端和赵青两兄弟，这两位将军打仗鲜少有败绩，只怕这一场仗格外艰难。”
苏右安预测得格外准，大昭的这场战乱一直打到了寒冬腊月，齐皇室的两位旁支梁王——以梁王与北静王为首的讨伐军明显后继不支，败了好几场。
见两位皇族人竟有颓败之势，正打算投奔他们的各郡起义军全都停下开始观望了。
便是在这时，郑言在京城称帝登基了，他改国号为端，他为端明帝。
外头始终没有传来齐苠的消息，陆禾有些不安，找到苏右安问道：“小王爷怎么一去杳无音信？”
至今也没听到凉州那边有起事的消息，陆禾也不免担忧。
苏右安仍是那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疏阔样子，只道：“我信小王爷！陆姑娘，你与其担心小王爷，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如今郑言登基，只怕要封你为后。”
陆禾一愣，无谓的撇撇嘴：“即便他要封我皇后，我又能如何呢？”
苏右安白她一眼，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要是真的顺顺当当成了他的皇后，将来郑言若败，新君必然是要处置你的。”
陆禾被他敲这一下痛得眉毛直打结，但也瞬间理解了苏右安的意思。若她成了郑言的皇后，便被天下人视作其党，即便她是被强逼着嫁过来，也洗脱不了她是逆贼之妻的身份。
但其实……陆禾淡然一笑：“没关系，我不需要后路。”
苏右安语重心长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陆姑娘……”
陆禾截住他的话，问道：“那两位赵将军当真如此厉害么？”
苏右安把未说出口的话压下，点头道：“不错，帝国最精锐的骑兵都在他们手里，硬碰硬损耗很大。偏这两人对郑言忠心耿耿，听说梁王几次派人拉拢都未能成事。”
沉思着，陆禾道：“我曾听郑言说过，除非赵青和赵无端看到他的尸体，否则绝不背叛。如果让郑言死在京城，是不是就可以……”
苏右安被她逗笑了，拍拍她的肩：“若真像你说这么简单便好了，现在非常时，郑言死在这里，赵家兄弟只怕立刻掉头便来踏平京城，到时谁来救你？谁来救我？谁来救京城的百姓？况且到了现在，跟随郑言的这些人都是将身家性命都放在他那里，便如尚书朗清这帮人，这些人必然不会因为郑言的死便束手就擒，只怕到时局势更乱。”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从未想过。”陆禾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
苏右安道：“还是想法子怎么避开让郑言立你为后吧。”
虽是如此说，但心里都明白，郑言如果要立她为后，谁都没有办法阻止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郑言自登基后，便绝口不提立后封妃之事。反倒是已被封为尚书的朗清多次进言要郑言封后，但郑言都以旁的事搪塞过去。
陆禾对此事可有可无，苏右安却是真正松了口气。
真正让陆禾觉得奇怪的，是自从郑言称了帝，便再没来见过她一面。虽然都住在宣室殿，可郑言夜里都是住在侧殿，并不与她居住在一室。
宫中伺候她的都是前朝的宫女太监，天地风云突变，这些人活得战战兢兢，偶尔陆禾好奇时想问问郑言的行踪，这些人全都统一口径的跪下请罪说自己不知道。
快到年关时，郑言才露面，然而他却是跟陆禾告辞的。
“我要去军中犒劳将士，只怕赶不回来过年。”郑言道。
如今已然称帝，他却还是穿着一袭玄色的衣裳，细细看去，襟口袖边似有银线绣的龙纹。
有些日子没见郑言了，陆禾觉得他有些陌生。他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苍白的皮肤有些病态之意，本就因常年不苟言笑而显得严肃，如今更是添了些难以捉摸的冷峻。
他注视着陆禾，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似要望到她心里。
不等陆禾开口说话，郑言便道：“我知道，你也不大想理我。”
听他低沉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些苦涩，陆禾不由便松软了神情，生硬道：“要走便走，不用特意来跟我说。”
耳畔许久没有声音，陆禾内心不安的扭曲一下，抬眸去看郑言，却撞进那双深邃似星空的黑眸。
陆禾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被这双眼睛吸引过去，定定看了许久，她没由来的有些害怕。
怕被她看穿而极力压抑的情感，像是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的火山，看到陆禾眸底的闪躲，郑言匆匆别开眼。他害怕被人看到自己内心的柔软，所以从来都是将一切情绪感情藏在躯壳中牢牢束缚住，可如今却是怎么压抑都难以压制四溢的情谊。
沉默许久，郑言道：“我知道，你压根也不稀罕听我跟你说这些，我就是……”
“就是想来看看你。”
明明坐得这样近，两人的眼神却始终没有触碰到一起。静默中，不知是谁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陆禾僵硬着脖子，低低发出一声：“嗯，知道了。”